「孤霜,我要出城,過幾天回來,我會唱到你答應嫁給我為止。」根本不在意她的話,阿塞力笑嘻嘻地揮揮手,小聲哼著祖國民謠輕快地離開昌樂坊。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中原話?我是真的會報官哦,到時候官差會把你丟出長安城的。」孤霜大聲威脅,不過好似一點用都沒有。阿塞力走遠,她只得攏緊紗衣返回房間,途中,某道身影躍上思緒,令她心情沉重。
第1章(2)
天色微藍,曙光灑落,窗紙透進春天早晨的寒意和明亮,孤霜再無睡意,藉著窗外的光亮,坐在鏡台前,將長髮挽成婦人髻,兩腮輕抹胭脂,慢慢地將夫君的臉埋進心底深處。
她沒有那個福份和權利再去想那個人了。
打理妥當,趁著店裡夥計丫頭還在賴床的工夫,她繞到喜鋪後,從一棵棗樹下挖出兩壇花彫。
「紫芳,再過兩天你就要嫁給尚書大人了,這兩罈酒本來是打算留給沈家四少的,你喜事在先,就給你吧。」孤霜自言自語道。紫芳是她在長安結交的好友,這幾年,她四處得罪長安有權有勢的大人們,全賴紫芳郡主撐腰,才能混到今天。
沾泥的雙手抱出泥封酒罈,拂去酒罈上的土,找來飽蘸朱墨的毛筆,寫下—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放下筆,孤霜只覺得胸口一陣痛疼。她識字不多,唯一念過的詩只有這一首,而且這首古詩還是他一筆一畫教給她的。她不能完成的美好,但願她的好姊妹能得到。
「當家你起身了。」喜鋪裡趕車的余伯,提著裝滿早膳的漆盒來到院當中。
「你老早。」孤霜仰頭,方纔的落寞一掃而空,美麗的眸子滿含笑意。
「當家的,我家老太婆讓我給你帶的早膳,趁熱吃,有什麼活,吩咐老頭子來做。」余伯很不贊同地看向她沾滿泥巴的指甲。
「不要緊,叫大伙都來吃早膳吧,我去淨淨手就來。」她拍掉手上的泥土道:「余伯,今日你幸苦些,幫我把這兩罈酒送去給紫芳郡主。代我說一聲,祝她和夫君百年好合。」
「當家的放心,待我把初五那天陳府娶媳婦要用的紅綢取回來,我就上郡王府一趟。」喜鋪通常會代客購置些親事的必需品,從中賺點小錢。
「嗯,記得點清數目。」
「我會的,當家放心。不過當家的,給郡王的禮物還是你自己送去比較好。」
「我有重要的事要辦,紫芳郡主的大婚又在明天,況且她那裡來來往往都是皇親貴胄,我就不去了,改日再上郡主府賠禮去。」
交代完,又用過早膳,她便匆匆忙忙地駕著笨重的牛車向西市奔去。快到朱雀大街時,她水靈靈的眸子,發現正在路口等她的人。
「笑兒,快上車。」她把牛車驅到君莫笑面前,笑吟吟地招呼他上車,絕代芳華的嬌容在春陽下格外醒目。
顯得很笨拙的君莫笑慢吞吞地摸上牛車,「孤……霜,你真的打算這麼做?」
「還有其他辦法嗎?」
他低頭皺眉道:「你不怕……他們可是尹府……」
「怕,真的好怕,對方是中書令,權傾朝野,我是個女流之輩,又只是升斗小民,可我不去怎麼行?雁兒前兩天捎信來,叫我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她不想嫁給尹顯那個老頭子。
「你不也常跟我說,尹府後院屍氣沖天,我已經緊盯尹府很久了,受害的女子不計其數,官府的人礙於尹顯的勢力不敢深究,除了我們去救雁兒,再別無他法。
「笑兒呀,你不會忘了,我們初來長安時,是誰好心給我們兩顆饅頭的吧。雁兒那麼善良,又跟我是好姊妹,我……」
雁兒是個命苦的姑娘,自幼失怙,母親改嫁,小小年紀便寄人籬下,眼看到了嫁人的年紀,即被毫無人性的姑母以十兩銀子賣給中書令尹顯做妾。
若說嫁的是戶好人家,她會替雁兒高興,但權大勢大的尹顯絕對不是什麼好夫君,他曾有六個小妾,如今,皆生死不明,而一個權臣家中,死幾個小妾,根本無人敢過問。所以她一定要去把雁兒救出來,踏進尹府門,就等於步入黃泉。
君莫笑打了個冷顫,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孤霜我好害怕,但是孤霜要去,我也要去。」他咬牙挺起胸膛。
「喂,你爭氣點,好歹也有千年修行……」孤霜受不了地戳他腦袋。明明是法力高深的靈狐一隻,偏偏就是愛演稚氣弱小。長安城裡,只有她跟冷面閻王風長瀾知道笑兒是只千年狐妖。
想起風長瀾,諸多情緒在她的臉上閃了閃。
冷面閻王讓人不寒而慄。他表面上是個小小藥行的老闆,可暗地裡,卻操控著整個大唐的藥市,他又精通方術和醫理,誰惹到他或惹到他的妻子關小白,就等同已到閻王殿前聽候發落。很不幸,因為笑兒的緣故,她不得不乖乖聽命於這個冷面閻王,為他擴張勢力而奔波。
「你……你……不是為了孤霜,我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君莫笑氣鼓兩頰,準備把委屈一古腦地宣洩出來。
兩人初到長安時,生財無道,常常三餐不繼,他不忍心看孤霜餓肚子,就偷跑出去找吃的,撞到好熱心的關小白,本想可以飽餐一頓,哪知道竟被風長瀾識破狐妖身份。
可想而知,愛妻如命的冷面閻王怎能容忍一隻狐狸精沾上自己最愛的人?他當即被那傢伙拖到暗處,吞下毒粉,從此不得不聽命於他,想想,他這個狐狸千歲真的太命苦了。
瞅了眼氣悶的笑兒,孤霜哭笑不得。
想當年,她跟夫君離開昭陵返回青州,路上,這只餓得半死的狐狸精偷偷哭著找她乞食,最後竟然哭得變回了原形,看他快要餓死的可憐樣子,她放下戒心,贈了它不少食物。事後她不禁想,這隻狐狸精真夠笨的,為了修成散仙,竟然都不殺生,也不會施媚。不過五、六年來的患難之情,讓她視他做弟弟,雖然他已有一千來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