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驚訝?」他不怪她忘記他。
那一天,她空洞的雙眼裡充滿悲憤,眼裡容不下其他人,還因為悲傷過度而昏厥過去,最後送到醫院休養。
今日的她,雖然氣色仍慘白如紙,瘦弱到像是風一吹就倒,但至少有了脾氣,那代表了她生存的活力。
杜小月這才仔細端看男人的長相。
內雙的眼眸透露著一股凌厲,單薄的唇形有著堅毅,這是一張斯文中又有著幾分俊美的長相。
會是誰?
她揣測不出男人的年紀,那股沉穩顯得老成,但嘴壞的程度又像個討打的死小孩。
「你是誰?」
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死後若下阿鼻地獄可是永世不得超生,還要日日輪轉生前自殺的動作,永無止境、無法停止。」
「你……」被男人左諷刺、右說教,她氣得胸口起伏,以雙手支撐,從溪水中爬起來,坐到與他相近的一顆大石上。「你到底是誰?!憑什麼這樣教訓我?!我就跟你說了,我沒有要自殺!你是聽不懂國語嗎?!」
豆大的淚珠滾落她頰邊,她已經分不清楚是因為受到責罵的委屈,還是在發洩壓抑在心裡的沉痛。
「你該叫我一聲小舅舅。」她總算有了生氣,不再是死寂到像是隨時會消散,讓人跟著心慌卻又無能為力。
「我沒有舅舅!」她媽媽只有姊妹沒有兄弟,這男人說謊不打草稿,卻給她有種熟悉感,她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你想哭就大聲哭,這裡沒有別人,重感冒總比變成屍體的好。」寒風一陣陣吹來,兩人渾身濕透,他看著她的悲泣,臉上嘲諷依舊。
一抹鮮黃背影在她腦中浮現,她驚嚷:「你是那個道士!」
她不記得他的長相,卻認得這道溫潤的聲音,雖然此刻有些尖酸刻薄,但厚實的嗓音依舊;她聽不懂那一長串的經文,卻是烙印在她心底深處,化為一股慈悲的力量。
他微訝,同時也有滿腹心酸。
她果然忘了他是誰,只記得他在靈堂前誦經的身份。「沒想到你還認得出來,正確來說我是你的小舅舅。」
她沒法質問他為何自稱是她的小舅舅,她的心思太混亂,飄飄蕩蕩,一旦開啟悲傷的情緒,眼淚就再也停不下來。
道士總在唸經祈福,也許能解決她心中的疑惑,她像是看到一盞明燈,將心中的不平全力傾訴。
她啜泣地問:「他為什麼會被那個酒醉的王八蛋撞上?他就算有錯,也不該受到這麼大的懲罰。」
「生死有命,你要讓他安心的離去。」天色將晚,這條野溪太過陰冷,不適合再繼續待下去了。
「我聽你在鬼扯蛋!什麼叫生死有命!他是個好人,只是不小心犯錯,為什麼要這樣就死去?!」道士的嘴巴雖然不留情面,卻是字字刺中她不服輸的個性,她握緊雙拳極力忍耐,卻再也壓抑不了悲痛。
「人一出生就注定死亡,人間本就是一場修行,他只是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如果他是好人,就會成仙成佛,你該為他高興。」任由她咆哮,他伸長手拍撫著她顫動的肩膀。
「他真的成仙成佛了嗎?道士有通鬼神的能力,那你看得見他嗎?我相信他沒有離開,他是不是還在我身邊?」她急問著,抓下他擱在她肩上的手。
「我不會通靈,也看不見他。」他的眼眸一黯。「無論他在不在你身邊,他都會希望你快樂的。」
「他還這麼年輕,就這麼突然死去,一定有很多未了的心願,我甚至沒有送他到最後,我為什麼要昏倒?!為什麼?!」她有著無止境的悔恨。如果她不要詛咒白少安,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你這個樣子,不但對你自己不好,對亡者也不好。」
她聽不進他的話,急說:「不是可以觀落陰嗎?你幫我安排好不好?我想跟他說對不起,他也一定有很多話想要告訴我的。」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加重握住他手腕上的力道,眼巴巴地看著他。
「我不會觀落陰,也無法幫你安排。過去的都過去了,你最好早點清醒,你都已經三十二歲了,不是只有十二歲,別讓你的家人為你擔心。」
「那你算什麼道士?!你什麼都不會,你根本就只會騙吃騙喝!」她揚聲大罵,他連她的年齡都知道,這個道士到底是誰?
「我的確是個騙吃騙喝的道士,所以我沒法幫你,你最好自己振作起來,否則下次就讓你當這條野溪裡的無名女屍。」
「你這個臭道士,你的嘴巴怎麼可以這麼壞!」她搖著頭,淚如雨、雨如淚。「如果我沒有詛咒他,如果我原諒他,是不是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
「夠了。世間事沒有早知道。他已經往生了,該去哪個世界就得去哪個世界,你這樣只會讓他流連人間。」他冷冷阻止她的悔恨,雖然不懂她口中的詛咒是什麼,只能盡力勸慰她。
她握著他的手腕,感到那微濕的觸感,原以為是溪水,可是怎麼會是熱的?
她低頭一瞧,天色雖已昏暗,但她還是被那怵目驚心的血色給驚嚇到。那是一道長長的傷口,正汩汩流著鮮紅的液體。「你……流血了。」
四周陰風慘慘,他抽出自己的手,奮力地從大石頭上站起來,感覺全身的筋骨幾乎要散了。
「你折騰自己,就是在折騰愛你的家人。天要黑了,快回家去。」
她也跟著站起來,以手臂抹去頰邊的眼淚。雖然這個道士講話相當刻薄,但他是為了阻止她做傻事才會被石頭割傷,這讓她內心升起愧疚感。
「你要不要緊?」
「你還會關心我,表示你的心是熱的。請你摸摸自己那顆熱騰騰的心,別讓你的家人承受跟你一樣的痛。」他轉身,以著不穩的步伐離開溪邊。
第1章(2)
看著這個自稱是她小舅舅又是道士的男人,杜小月只能渾身僵硬地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