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傾國東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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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他居然意見中的!

  一定是神跡……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黃梨江已經無暇留意了。

  「暈了,有人熱暈了!」

  耳邊聽見慌忙的呼嚷聲,他圓睜著眸,神魂彷彿不屬於自己,只能死命盯著那不知何時已成為他眼中唯一的身影。後來,這夏日的競射,有一名在場的史官將此事記上一筆——隆佑十六年,夏,帝駕幸御苑觀諸皇子競射,明光太子意見中的,群臣讚歎。帝命翰林黃乃即席作《射者中賦》。帝素好文學,時,太子侍讀黃梨江,翰林黃乃之子,隨侍在側,帝本欲召見,命翰林父子同題作賦,然因灼熱,有多名侍從暈厥,黃梨江亦在其中,少時,太子赴太醫院探視其侍讀,審其容態,竟疑為斷袖,無奈世人不察,此或獨為史家所目。

  ——內史福東風《隆佑朝諸王史》殘稿

  入夜後,史館館閣裡,夜值的少年史官道:「福東風,沒有的事,怎亂寫?」

  他們是當朝史官,雖然還知識小小的八品內史,但祖訓教誨,秉筆直書,寫史務求真實,這教誨他牢記心底,但他孿生兄弟福東風卻似乎不怎麼放在心上。

  聞言,正在書櫃前整理其他校書郎送來的史料,福東風轉過身來,是一張與同胞兄弟福西風一模一樣的俊顏,眉眼略略挑起。「我亂寫什麼?」揚了揚手中福東風平時作為私人嗜好撰寫的《諸王史》,福西風道:「寫太子斷袖,無憑無據,不是亂寫是什麼?」

  「兩個回答。」福東風條理清楚地說:「其一,沒有人能證明太子不是斷袖,他年紀已十九,卻還沒有冊妃,短袖的可能性會逐日傳開來;其二,我就算是亂寫,也是有根據的亂寫。」

  儘管福西風從小就跟他這個同胞兄弟理念不合,聽聞此言,還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哦?願聞其詳。」福東風俊眉略略揚起。「太子去太醫院探視黃梨江時,我瞧見了。」那時他剛好假借尿遁的名義,在御花園裡閒晃呢。

  「瞧見了什麼?」福西風浩氣地追問。「我瞧見——」

  「們倆不做正事,在議論些什麼!」聲若洪鐘的福太史出現在玄關外,走進館閣時,順道關上了門。「爹。」兄弟倆不約而同心虛一喚。「不是說過在宮裡要喊我太史麼?」福太史搖搖頭,壓低聲量道:「這麼愛談論是非,小心禍從口出。」兄弟倆立即噤聲,就連福太史取走福西風手裡的札記,直接送入一旁的火盆中,也不敢吭一聲。「這東西不可能出現在宮廷裡,不論真假,寫下皇家秘辛,大禍就會臨頭,如果還想留在宮裡好好當一名史官,什麼事不能做,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必須要做,以及該怎麼做,腦袋得想清楚。」

  「是。」兄弟倆不敢有半句不是的言論,畢竟,史有殷鑒,他們都清楚掌史的史官在寫史上若稍有差池,往往會招來滅門大禍。教訓完兒子,又以太史的身份督促兩名年輕的史官整理完當日繁雜的史料,稍閒時,福太史才道:「論起口風緊這一點,們還輸那丫頭一截。」提起「那丫頭」,福東風不禁蹙眉,問:「福……那丫頭還是堅持要入宮麼?」為了升任左右史,負責記錄帝王起居,他和西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難得見到父親一面,趕緊問個清楚。打從六年前撿了男扮女裝,入宮充任女史的福南風一面,福家隱不出世的么女——福氣,就立定志向,打算入宮當女史。

  原本,生在史官世家的福家女性,入後宮當女史幾乎是逃不過的宿命,但福氣生得晚,在她出生前,家族裡因為沒有適合的女性成員,只好選定福家四字福南風男扮女裝入後宮接掌女史。孰料前幾年,小妹福氣對南風一見驚人,誓言要傚法兄長,走上女史職位的不歸路,這一、兩年就準備要入宮,先從小宮女的角色見習起了。福家人無論怎麼勸,小妹都不肯聽從,執意走自己的路,她可知,一旦入了宮,要再離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說,福氣是個嚴重缺乏方向感的人哪,若真入了九重宮闕,只怕連天南地北都分不清吧。與其將人生中大號的青春都葬送在後宮裡,福東風寧願自己的妹妹平安長大,嫁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日子,只要幸福就好了。福西風難得想法與兄長一致。儘管背負著家學的重擔,但福太史又何嘗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將青春年華埋沒在黑暗的宮廷裡。思及此,館內三名福家男子都忍不住沉沒起來。好半晌,福太史道:「先別杞人憂天了,丫頭自小福氣,上天會照應她的。倒是們倆若不努力些,要怎麼擔起寫帝王起居住的重責大任?還是多放些心思在寫史上頭吧。」福東風瞥了眼火爐內已被燒盡的松紙,抿了抿嘴,心想,如果在宮裡不能寫諸王秘史,那麼,要在哪裡寫,才能讓世人看見被隱藏起來的真相呢?就如同他稍早曾見到太子在太醫院裡,竟對他的侍讀流露出某種近似男女間的情愫。若沒有親眼見到,一般人斷然不會相信,那麼這段歷史豈不是要埋沒在宮闕當中?幸好,幸好他看見了。

  睜開眼睛時,不意外看見真夜的臉。雖不知道身在何地,但因信任他……「……怎麼射得中?」難道先前練習時,都在練假的?真夜老早支開太醫,自己照料他昏厥過去的美侍讀,面對這眾人心中的疑問,只笑笑回答:「心誠則靈。」靈?靈個頭啦!這人好沒良心,都什麼時候了,就不能明白告訴他實話,對他多交出一點信任麼?心裡悶得別開臉,一條冰涼的冷巾蓋上他臉面,耳邊傳來真夜討好的聲音:「好啦,小梨子,頭還疼麼?精神回復些沒有?」黃梨江一把扯下臉上的冷巾,坐起身道:「明知道我是裝的,還問。」怕君王命令他與爹親同題作賦,太子出風頭,會招人嫉妒,趁著身邊有人中了暑熱暈厥,他也趕緊假裝暈倒,好到太醫院來避一避。真夜怎會不知他這侍讀心裡的想法,只是見他假裝暈厥那一剎那,他確實擔心了半晌,勉強耐著性子,真等到君王准許他離席,才趕緊追上,就怕小梨子的身份不小心被太醫給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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