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各方閒話裡,黃梨江歸結出幾個較為可信的訊息。
其一,所有人都被當今君王擺了一道。柳家從今起,將成為朝廷新一方的勢力。然而,誰又知道會不會再過幾年,朝廷又會有其他新勢力出現呢?
其二,王皇后已到寺院清修,一個月內不可能回宮處理這件事。身為國母,又掌理後人事,未來柳美人在後宮裡可能得很小心才全身而退。膽敢得罪皇后,這柳琅環或許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其三,不管真夜對此事作何感想,民間對太子的評議從以往的不友善,一轉成極端同情;可又認為事情膾 演變成這局面,多多少少與太子無才有關,追根究底,柳家不過是在兩造權衡下,做了個聰明的選擇。
來自八方的閒話將太子塑造成一人悲劇角色,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人們口中的可憐太子形象,跟她所認識的真夜根本對合不起來呀。
她所認識的真夜,遇到這樣的事,應該會……試著自我解嘲,用輕鬆的態度來寬慰皇后,避免皇后在後宮的地位生變;他可能順著百姓與官員的同情心理,做出順意眾人想法的事。
當中唯一的變數,在柳琅環。
她不確定真夜對柳家小姐究竟是何看法。
傳聞柳琅環貌若天仙,也許真夜也對她十分傾心。倘若如此,那麼他就真有可能是流言裡那位傷心欲絕、看破紅塵、決意出家入道的太子……
他是麼?
他傾心於柳琅環麼?
他果真傷心欲絕麼?
「夥計,結賬!」白衣公子在桌上擱下茶資,側扇離開倚鳳樓。
她前腳才出,後腳便有人跟進。
那青衣公子入樓前,瞥了一眼側扇走進人群裡的身影,隨即縮回正要入樓的腳,改往大街上側扇走去。
被跟蹤了!
自離開倚鳳樓後,黃梨江便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有人在後頭虎視眈眈,她不敢回確認,以免打草驚蛇,只好警覺地留意著週遭,尋找空隙,以便隨時脫身。
幸好她的白衣並不顯眼,六月天候熱,大街上不少人穿著素色衣衫,她側著扇,低頭穿梭在人群中,直到那被追蹤的感覺驟然消失,她順勢拐進一條小巷,貼站在壁邊,眼神戒備地看著巷外往來行人。
猛地察覺身邊有人時,她轉過頭,卻已經來不及——
一雙大手從身後探來,掩住她唇,以免她向人呼救,另一條手則攬腰圈住她的身,硬將她往小巷後頭拖去。 「唔。」這條巷子不是條死巷,才會讓人從後方截住。
她扭著身體奮力掙扎著,但來人張嘴咬住她耳朵,哦不,他只是貼在她耳邊說話:「江公子,許久不見。」 她猛然回過頭,雙目圓睜,小嘴兒悶喊:「真——」 「這裡不是說話處,隨我來?」 她點點頭,他才鬆開掩住她唇的掌,改握住她手,拉她鑽進錯綜複雜的巷道。 黃梨江追著他背影,腳步沒遲疑地跟隨著,沒注意沿途有幾拐幾彎,滿心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與他說話,好問清楚—— 「到了。」他突然停下,微偏頭道:「進去吧。」 黃梨江抬頭一看懸在眼前的門匾。「雲水鄉?」他大白天帶她上妓院? 真夜微抿著唇,眼底淨是笑意。
「正是。盛京城內最著名的遊藝場所,公子來過沒有?看來是沒有。一起進去開開眼界吧。」輕推著她後背,一起走進大門。
才剛進門,就有一名雖然年過中年,但風韻猶存的摸摸領著一群使女迎上前來。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使女並沒有裝扮得花枝招展,反而看起來頗有些書香氣質,不像是送往迎來的女子。
雲水鄉的林嬤嬤道:「葉公子,真是稀客,我家南兒還在休息呢!昨夜通宵達旦的——」雲水鄉大白天不正式營業,只有懂得門路的貴客才能進來呢。
「不要緊,林夫人。」真夜打斷她的話,風流倜儻笑道:「給我一間廂房就好。」
「一間……廂房?」林嬤嬤眨了眨眼,高聳髮髻上的絹花亂顫。「公子特地上咱雲水鄉來,卻只要一間廂房?」當這兒是客棧不成?
「正是。沒問題吧?」真夜眨著眼,怕有人會想轉身就跑,右手沒放開,空著的左手則遞出一枚金貫——天朝幣分為金、銀、銅三等,金貫子便是京城裡的富人用來支付賬款的黃金貨幣。
有錢可賺。「當然沒問題。」林嬤嬤笑嘻嘻收下金貫子,眼角兒卻覷著真夜身邊側扇遮面,只露出一雙俊目的白衣公子。「葉公子可要找姑娘作陪?」
「今天不用。」真夜笑著拉人上樓,熟門熟路道:「我們想獨處,別讓人來打擾。冬字型大小廂房此刻沒人使用吧,我就包下了。」
「呃呵呵,葉公子真有雅興。」林嬤嬤誤會很大地看著兩個緊緊牽手的男人。天朝不盛興男風啊,可生意人有錢賺,其他也就不干她事。「公子確定不用喚我家南兒?」
「不必打擾她。」說罷,他拉著有些彆扭的黃梨江上樓,繞過高高低低、復復重重的迴廊,走向尾端一間獨立廂房,開門入門關門鎖門。
回過頭時,就見他的小梨子滿臉怒容地瞪著他。
「你果然常來雲水鄉。」
否則怎會這麼熟門熟路!連冬字型大小廂房怎麼走都不用人帶,彷彿走自家後門一般。
真夜走到她面前,以扇柄托起她可愛的下巴。
「江公子,我們時間不多,你確定要拷問我這些舊賬?」
黃梨江雙眼一瞇,打掉他扇柄,扯著他寬袖子往一旁床鋪坐下——
不知為什麼,這廂房裡竟然連一張椅子都沒有,就只有一些不知用途的怪異家俱和一張特大床鋪。
「廢話少說,趕快開始吧。」完全沒發覺這番話配合上此時此地,會產生什麼不當的暗示。
真夜與心愛侍讀坐在同一張床上,當然有些心猿意馬,但時間真的不多,他不能出宮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