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適意低頭拱手行禮道:「孩子兒謹記在心。」
沒有承襲父親蔭補官職,選擇赴京城考取進士的長公子周適意,是周氏一門未來的指望。畢竟他與那天朝才子黃梨江,是唯二在關試後得以留在京中任職的朝官。
「太子今天確定會來?」周尚書瞇著眼又問。雖然早先他並不打算與太子攀上交情,可眼前若論太子廢黜與否,時機未到,不如趁此機會,加以利用,先讓長子適意在進行上站穩腳步再說。
「孩兒親自邀請黃梨江時,明光太子在一旁聽說了妹妹的事,便主動開口說要來觀禮。」
「那好。從此以後,收起我們對那位無才太子的厭惡,此一時,彼一時,能利用的,都要加以利用。」
「是。」周適意回答。可他想的,卻無關太子,而是黃梨江。
他職七品,任職秘書省;黃梨江職四品,任職東宮,雖是同年進士,見面次數卻不多,每一回見面,他都令他印象深刻。
「去看看你妹妹準備好了沒有?那黃乃在朝中雖然是個悶葫蘆,但他兒子有帝王緣,從小就備受君上看重,未來前程不可限量,我們一定得捉住他這條救命繩。」決定就押上這最後一注。
「是。」周適意恭敬地回應,隨即告退,走向家中女眷所居住的閨室。
京城連下了幾天大雪,好不容易雪止天晴,真夜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馬車停妥後,他等不及隨從伺候,自己推開車門下車。
「喂,別那麼急。」黃梨江還坐在車裡低聲嚷著,一身醒目金紅華服的真夜已在探進半個身子,將她拉下車。
「快下車,小梨子,我們去看看那周小姐到底長什麼樣。」京城裡的官家小姐平時不走出大門,就算出門,也都有面紗或簾子遮住,想看小姐們相貌,就只有行笄禮這天。
黃梨江被拉下車,不禁失笑。
「這麼著急,不怕被人誤會?傳聞周小姐國色天香、四藝兼備、知書達禮、閨訓嚴謹,到時候你就給我瞧個仔細,若心底喜歡,儘管告訴我,我替你回皇后娘娘去。」
「咦!好酸的醋味呀。若是小梨子你看上人家小姐,也儘管告訴我,我替你回——」人家去,說你黃梨江不愛美人,只愛他這無才太子。
後半段話沒說全,真夜不著痕跡的鬆開他手,轉過身看向來人道:
「周大人。」
兩位周大人,一老一少領著家僕站在大門後,迎接今日第一位蒞臨的賓客。
周尚書趨前一步,恭身拱手問候:「殿下撥冗蒞臨寒舍,下官榮幸備至,不勝惶恐。」
周適意也客套問候一番,眼神卻不由自主瞥向真夜身後的黃梨江。
今日黃梨江一身暖黃色常服,腰間繫著一條白錦帶,一柄玉扇裝飾在腰際,發未結髻,僅簡單束起。不過是尋常的男性裝束,穿在此人身上動有著說不出的風流嫵媚。視線與黃梨江對上時,周適意莫名臉紅起來。
真夜覷著他,身子略擋一擋身後女子,笑道:「不必這麼客套,今日本太子是客,你們是主,客隨主便,不必將朝廷上那一套挪用過來。」也不要一直偷覷他的小梨子!
「殿下,勿失禮。」黃梨江低聲提醒。
發現周適意眼睛偷看她的當下,真夜真有點後悔來周府。難得旬休一天,早知道就拉著她到運河畔山水食船吃冰魚去。
不管真夜,黃梨江趨前一步,行禮道:「周大人,晚生黃梨江恭祝令千金十五長成,及笄大喜。」
祝賀的話,任誰聽了都順耳,周家父子識相地決定順著黃梨江這番話下台。
周尚書趕緊道:「黃少傅客氣了,請由小犬招呼兩位貴客入席。」
真夜挑眉一笑,沒再刁難,與黃梨江一起隨同周適意進門。
周家將他們的座席安排在主座上,是大位。照理說,黃梨江官四品,不該坐在主座上。周適意留下管事招待他們,道歉一番後又回到大門口去迎接其他賓客。黃梨江本要站起,找個符合她職等的席次坐,但真夜按住她手。
「少傅不陪同本太子共坐,要去哪裡?」
「這裡是主座,殿下坐這裡很適當,但我不該也坐這裡。」
「你放心,等一會兒,不會有高於二品的賓客進來,你官雖四品,但以少傅身份坐我身邊,合情合理。」
不會有高於二品的賓客?黃梨江俊眸微挑。「殿下怎麼知道?」
真夜笑道:「有事沒事多聽些閒話,自然知道。」拉著她,勸她坐下。
座席前有小几,几上有幾色茶食。真夜挑起一枚南瓜子,放在手裡把玩,欲咬不咬。黃梨江朝他搖搖頭,他又乖乖放下,學著她正襟危坐,逗得她笑了起來,以口形無聲說:「別淘氣。」剛剛竟還裝腔作勢,想嚇唬周家父子呢。
有周家僕人在場,真夜沒解釋,他只是做出符合周家父子期待的行為罷了。在他們眼中,他這無才太子什麼都不會,就會仗勢欺人,不那樣嚇一嚇他們,反而會讓他們覺得奇怪吧。這裡是二皇弟遙影母妃周貴妃的原生家族,他們曾顯貴一時,但那已是過去……起碼眼前算是跌入谷底了。
沒多久,其他賓客陸續進門,果然沒有高於二品的朝臣來。
真夜也沒說錯,她是東宮少傅、儲君之師,於禮,在沒有一品官參加的宴席裡,坐在他身邊是可以的。
令她訝異的是,真夜好似對天朝儀制很熟悉?但平時不曾見他讀過書啊。過去他們一起跟著東宮前任少傅——如今已退休致事的蘇學士學習時,也不曾聽蘇學士講過這些禮儀。
左思右想,她這才想起真夜在未入住東宮前,曾在宮廷裡專授皇子學識的黌宮學習過,可那時他不過是個稚齡的孩子,就算學過天朝禮,也不可能記得那麼熟吧……難不成,他是那種過目不忘的人?但倘若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又怎麼會被視為陌上塵?或者,這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得來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