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傾國東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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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佑十九年,七月十四日,是每年秋禮之日,這一天,君臣百姓都會在水邊以清水洗滌手腳,拔除不祥。

  真夜以太子身份,代替君王率領禮官至郊廟祭祀後,返回宮廷裡加入皇室的宴席。宴會結束後,又撥時間到後宮裡逐一問候尚未婚嫁的公主們,說些有趣的話逗逗這些常年養在深宮裡的妹妹們笑樂。當然,三公主盧芳始終沒對他笑,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覺得他很令人厭煩,好在真夜早已習慣這個妹妹冷淡的性情,依然自得其樂。

  如今後宮裡除他以外,最年長的皇子便是老六。六皇弟明年也要賜封外地了;再來就是隱秀。手足們一個個離他遠去,他臉上雖掛著笑,眼底卻掩不住一絲落寞。

  忍不住設想,當今君王過去是否也曾經歷這些事?

  成王之路,何等孤獨。

  離開隱秀所居的夏暉宮後,他又往老十所居的綬梅宮走去。

  儘管明知弟兄們無心與他談心事、說真話,但這畢竟是他們兄弟間唯一能擁有的,倘若連這也沒了……就算兄弟之間客氣的談話不過是虛與委蛇,他還是想要親近自己的同胞手足。

  綬梅宮因太子駕臨,原因夜深已入睡的宮人紛紛驚起,點燈伺候。

  真夜示意他們安靜,別打擾梅貴妃的歇息。

  十皇子罌粟迎了出來,領著真夜到他書房去,兩人秉燭夜談。

  半晌,察覺書房內有一股淡淡幽香,真夜笑問:「罌粟皇弟何時也用起女人脂粉來了?」

  十皇子笑意冷淡地道:「是哪個宮女留下的氣味吧。來人,把窗子打開,讓氣味散去。」

  真夜審視著他十皇弟,知道他性情一向冷淡,願意在深夜招待他,已算十分客氣。

  「聽說皇弟近日學習十分認真,黌宮(人工備註:hong gōng,黌門與泮宮,代指學校。)裡的師傅們對你讚不絕口呢。」

  皇子罌粟道:「大皇兄說笑了,黌宮裡還在學習的皇兄弟們沒剩下多少人,比我聰穎的隱秀皇兄又病到下不了床,只有我閒來無事,讀點書打發時間,不值得一提。」

  真夜被這麼一冷,原該識相地告退了,但算他自虐吧,他繼續坐在十皇子書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閒話。

  窗子雖然已經打開,透著陣陣秋風,可書房裡卻還是繚繞著一股幽淡香味,那絕不是書墨或脂粉氣味。

  真夜猛地站起,不發一語地走向書房隔簾。

  十皇子罌粟微訝,但按耐著,沒上前阻止。

  真夜撩開書房竹簾,驚訝地看著一名坐在席上的清靈少女,更令他訝異的是,對上少女眼神時,他有種被看穿的感覺。明明,這少女顯然眼盲……

  「華胥?!你怎麼會在這裡?」十皇子忽訝異道。

  那名為「華胥」的少女微愕,眼盲的她,小臉循聲轉向罌粟所在的方向,「我……我來找書看。」顯然不擅說謊的她,立即醒悟自己編造了個可笑的借口。一個眼盲之人,如何看書?雙頰頓時泛紅。

  只見皇子罌粟一個箭步上前,將她從地上提抱起來,一臉抱歉地看著真夜道:「對不起,大皇兄,這是我母妃家那頭的女眷,她偶爾入宮時,沒事就喜歡待在我書房裡,我差點忘了……」

  真夜從沒見過他十皇弟這麼在意一個人,甚至不惜為她說謊。因此他體貼道:「不要緊,是我自己深夜打擾,華胥小姐,抱歉,嚇到你了,我想,我也該回去了。十皇弟,你留步,我知道路。」說著,他禮貌地朝少女一揖,隨即轉身離開。

  「大皇兄,我送你。」十皇子罌粟還是追了出來,陪著真夜一起走出書房。

  在書房口,真夜忍不住問:「那女孩的眼睛……」

  「天生眼盲,無法治的,她也已經習慣了,大皇兄不必為她費心,不過是一名沒人可以依靠的遠房親戚罷了。」

  還沒將真夜送出綬梅宮,宮外已經有人來接,真是剛從皇后宮裡趕來的東宮少傅黃梨江。

  問候一番,又告別一番後,真夜偕同黃梨江離開後宮。

  皇子罌粟則返回書房內,看著站在窗前的少女,問:「如何?他有王氣麼?」

  少女華胥轉過身來,準確地找到皇子罌粟的所在,柔聲道:「沒有。我沒看見太子身上有王氣。」

  他相信她,不覺鬆了一口氣,沉聲道:「你是天生日者假如你說他沒有王氣,那麼他就不會有坐上君位的一天,是吧?」他底下人千辛萬苦地為他找來這麼一名能觀氣的日者,就是為了確切掌握住一切局面。

  「……」華胥沉默半晌,彷彿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她剛剛所「看見」的?

  察覺她短暫的遲疑,皇子罌粟敏銳地追問:「怎麼不說話?」

  「方纔,綬梅宮外,有人來過?」

  「只有東宮少傅黃梨江。」

  「……」

  「快說,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太子雖無王氣,可是方才宮外那人出現時,我卻看見了一道紫光,好美麗,猶如龍形的雲彩那般,是天子才有的王氣。」

  「怎麼可能!他不過是一介朝臣……」委屈多年,他的佈局裡不容許有任何的意外。倘若他的日者說那黃梨江身上有王氣,那麼他就要相信,並且採取行動。這也許是意味著,有黃梨江輔佐太子,太子終究會坐上君位,也或許意味著……

  那雙彷彿能預知未來的天生盲眼,悲憐地看著皇子罌粟道:「十皇子殿下,華胥能否告知你一句?」

  「不必。」他打斷少女的話,以著天生清冷的語調道:「我說過,死亦無悔,你只需要盡你所能,幫助我走我要走的路。」

  首先,他得除去他路上的障礙。

  而她,看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一整年,過得像是一個夢。一個偷來的夢。

  玄鳥來,南風至,秋禊沐浴,冬雪降臨,新歲又至。

  隆裕二十年元月初十,宮門大開,御街上燈火通明,歡慶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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