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是在回敬我奪梨之仇麼?」真夜溫聲提起:「當年,真夜用兩個南陸貢梨,換了令公子黃梨江入我東宮……夫人還記掛著這事麼?」
「很不划算,不是麼?」黃夫人確實有些記掛這事。這輩子,她鮮少做出讓自己吃虧的事。女兒黃梨江一入東宮就是好幾年,甚至在成長蛻變的幾個關鍵時刻,她都沒辦法在旁邊見證。「雖然我曾要我孩兒盡職做好分內之事,但殿下確實夠珍惜她麼?」當年聽說梨兒被推落御溝,差一點溺死時,她真有些後悔讓梨兒入東宮當侍讀。
明白黃夫人所指何事,真夜概括承受道:「那確實是我的錯,當時我沒有善盡到保護她的責任,這輩子,我都會將這件事烙在心上,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他也承受不起失去她……
黃夫人深深注視著真夜,良久,方道:「梨江既已入朝為官,以她個性,不可能半途而廢,必定會做到最好,在朝堂上,你也能守護她麼?太子殿下,請恕我直言,倘若你是一名平民男子,你無法守護她;而倘若你是一名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你只會拖累她;日後,假使你登上君位,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你,更極有可能讓我的梨兒心碎,老實說,我非常不樂意成全你。」
這番話,說得懇切,真夜也明白,他自嘲笑道:「這些情況我都想過。確實,不論我是平民,太子或君王,我都可能沒有辦法給她純粹的幸福。我的確不是一個為人父母者心中最理想的佳婿,然而我還是非卞梁女不能娶,一旦我真娶了其他女子,才真正會讓令公子傷心,真夜此生僅有此一妻,還望夫人成全。」
該刁難的,都刁難了;該釐清的,也釐清了。但,算是某種天生的劣根性吧,黃夫人一雙俊眸染著笑,刁難道:
「問題是,我卞梁沐容,就是最後一名卞梁女。卞梁一姓,傳女不傳男,殿下可有良策?」
明白這是最後一道難題,真夜大膽回答:「既然卞梁一姓傳女不傳男,夫人怎會是最後一名卞梁女呢?」
來此之前,他萬萬沒想到,這黃夫人會是個絕代美男子啊。
天朝近世流行起男為女、女為男了麼?
莫怪他心愛小梨子如此雌雄莫辨,只怕也是家學淵源。
「至於最後一名卞梁女,」真夜以入主東宮多年所培養的皇家自信道:「我未來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卞梁女。往後請多指教了,岳父大人。」
卞梁沐容聞言,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道:「我從來只告訴我家梨兒,女子若要嫁人,只能嫁給真心愛她之人。其他的,我都沒有教。」
「我以後也會這麼教女兒的。」這是那一日,雪地裡,真夜與黃夫人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尾聲之二(三)及笄
二十歲了。
這一日,黃梨江告了假,在家中房裡看著鏡子裡的容顏發怔。
新雪初融,正是二月早春之時,窗外一株梨花正無聲地燦爛著。
「少爺,吉時到了。」大朱管事在房外喚著。
「知道了。」她應聲而出,走向前廳的方向。
十九年前的這時節,她在朝廷百官面前捉閹,捉出了往後鳳毛麟角的仕途。
時隔十九年,她年二十,天朝男子二十加冠,她不是真男子,卻即將舉行成年男子的冠禮。
爹親黃乃雖在朝多年,始終不汲汲於名利,裝聾作啞,明哲保身,當年是為宣告她的性別,不得不廣邀賓客共同見證,今日卻不必如此。她雖是東宮少傅,但這官職在朝廷裡沒有實際上的影響力,兼之她在外人面前已與太子決裂,辭官後又為名為利回鍋東宮,自然不被視為清流。
因此今日冠禮,他們並未邀請賓客,只是做做樣子,敷衍世人。
吉時乃依照她的生辰八字而佔定,在初午之時。
等擺個樣子騙過世人後,正好可以全家人吃頓團圓飯。她已經好久沒有和爹娘同聚一堂了。
穿著新裁的儒衫,長髮僅用錦帶鬆鬆束著,反正等會兒便要加冠禮,也不需多費工夫。
轉進迴廊,聽見大朱管事高聲唱名時,還忍不住笑了聲,一腳跨進廳堂門檻——
黃梨江身形略略頓住,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動反應往前一跪,前額叩地。
「君上鴻福齊天!微臣不知道陛下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只見孝德帝端坐廳中主位,身邊依次坐著皇后、太子以及大臣;黃家夫妻倆側面無表情地陪侍在側。
「愛卿不必多禮,是朕不請自來,你起身吧。」
黃梨江不敢起身,直到一雙熟悉而有力的雙手扶著她站起來,她對上那雙總帶了抹笑意的俊眸,微惱。明光太子笑看著她道:
「少傅不必多禮,今日是少傅弱冠之日,本太子焉有不來之理?更不用說,當年少傅是我朝神童子,有御賜麟筆為證,今日帝后皆駕臨,便是為了見證我朝神童的成年儀啊。」
問題是,這場面也未免太浩大了吧。黃梨江頭皮發麻地與雙親再一次叩首稱謝,也不敢再多瞧真夜一眼。
大朱管事難得負責招待這麼多尊貴的賓客,與小朱管事領著些家僕,忙得不變樂乎。
為了搶吉時,冠禮須在午前舉行。
本來打算由爹親為她加冠的,可眼下情況全然不受控制。
不得已,她站到眾人面前。原以為會由在場年高德劭的大臣,也許是王丞相,也許是其他朝臣……總之,不可能真由帝王為她加冠吧!
這是欺君啊。
然而當她一頭長髮如瀑般披下,小朱管事與娘親一起為她梳發,結成男子髮髻,孝德帝卻在這時起身,從爹親手中取走儒冠,為她加冠。
加冠之際,黃梨江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力。
皇后娘娘在旁觀禮,道:「君上過去只替皇子們加冠過,為臣子加冠,黃少傅可是頭一人。」
「謝主隆恩。」黃梨江連忙識相地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