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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他們三人還是照舊對他張口結舌,像是聽到什麼官場奇譚似的,就是沒一個人打心底相信。

  他苦笑,「是我親眼所見,這總假不了吧?」

  「那……你兄長?」蘇默拉高了尾音問,總覺得,就算他家中出了個犯糊塗的親爹就算了,以他這知進退的性子來看,他家大哥應該也不會錯到哪去吧?

  「我大哥他本性雖不壞,但就是好色。」他再娓娓道來另一個秘辛,「波若國的六公主國色天香舉世皆知,她有心下嫁家兄也非謠傳,事實上,家兄原本是打算休了大嫂,再攜著軍機地圖至波若國與六企主雙宿雙飛。」

  「不、不會吧?」他們三人忙一手扶著下頷。

  「而梅相,他也不是你們口中的奸相,若非他上書力諫陛下我有功名在身,萬不可將我處死,只怕如今我早已是一杯黃土。」這當中最是無辜的,應該就是他家那位長年都頂著黑鍋的老師吧。

  咕嚕幾聲,有些不太能接受事實的三人,紛紛拿起桌上的酒杯各自大飲一杯鎮定一下。

  花嬸苦惱地蹙著眉,「怎麼事實和我們聽來的全都不同?」嚴格來說,應當是差了快十萬八千里。

  「市井謠言本就不足信。」沐策聳著寬肩,早就不在意世人對他沐家有什麼看法,無論是好或是壞。

  蘇默盯審著他處之泰然的模樣,頗小心地問著。

  「你……怨不怨陛下?」從沒見過被誅了九族之人,在提到親人之死時還能如此侃侃而談,是他心態調適得太好,還是他本性就太過堅毅?

  「不怨。」

  這回花嬸和花叔直接掉了酒杯,好半天都忘了去撿,而蘇默,她只是低首想了一會兒後,面上的神情略帶蕭索地為自己斟滿一大杯桃酒,再仰首一飲而盡。

  「別喝多了。」沐策柔柔地叮嚀著她。

  不只是蘇默,重新取過酒杯的花叔與花嬸,他倆也不作聲地跟著一起多灌了兩杯。

  「沐沐,你在黑牢的那三年……」打從一開始起,花嬸就一直很想知道,他那一身的傷究竟是如何而來的。

  「我那三年每日都忙得很。」他邊說邊將桌上的酒罈拿離蘇默逮了些,再把剝好的花生放至她的面前。

  「忙什麼?」

  「忙著讓陛下心頭好過些。」在他的語氣裡,全然找不到一絲波瀾,「因陛下有令,所以獄卒每日都對我或鞭或打,偶爾還會烙上一烙,所以我忙得沒工夫去傷春悲秋。」

  花叔氣得用力拍打桌面,「為何陛下要把氣出在你身上?那些事不都是你父兄做的嗎?」

  沐策看著酒杯裡盛著的那顆明月,在酒面上浮浮蕩蕩的,時而殘缺時而圓滿,這不禁讓他想起了,當年初初知道父兄賣國叛國時,他在極度不可置信後,那一腔深深埋在心底的怨尤,可他又不知能往哪兒發洩、又該向誰傾訴,這價根本就不能告人的心情。

  他仰首看向蒼天,「你們說,忠義二字,倘若只是簡單的金錢與美色即能被收買,這難道還不夠傷人嗎?更遑論,那個遭到背叛的人,還是個一國之君。」

  所以他不怨,即使身在黑牢時日夜受盡苦楚,他還是不怨陛下;當他父兄獲了罪後,他也不怨他們,哪怕他可能會因他們而永生不得離開囚禁他的監牢。

  說到底,就是傷心。

  這二字,可讓人生讓人死,這一幕往事的起因,就只是一個傷心,而那個被傷透心的人,即是當朝皇帝。

  「被鞭的地方,還疼嗎?」花嬸掩不住滿眼的淚光瑩瑩,好不心疼地輕撫著他的手臂。

  他漾著笑,「不疼了,花嬸補得很好,就是傷疤看起來嚇人而已。」

  「被打的地方呢?」花叔也望著他的膝蓋,不斷地回想起他剛到山上時那一夜的慘況。

  「被打斷的地方花叔都已幫我接起來了。」他開始擔心再這般說下去,今晚的中秋夜,恐怕就會變成抹淚大會了。

  蘇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你真不恨陛下?」

  「不恨,是我的家人令他失望了。」

  「你的父兄呢?」

  「也不恨。」他無奈地勾著一抹笑,略過苦澀的滋味,「他們也不過就是對自己的心太過誠實,誠實到……一時只想到自己,而忘了本分也忘了他人而已。」

  帶著桃果香味的醇醇酒香,再次在破壇開欣,泛在沁涼的夜風中。

  沐策頭疼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都不聽話地又開了酒罈,一人一壇地抱著悶飲,任他怎麼勸都不聽,接著在他們默默地喝了一會兒後,花叔開始吸著鼻子。

  「哭什麼呢?」沐策歎息連天地取出帕子,在他臉上擦呀擦的。

  花叔揪著他的衣袖,「小沐子……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溫柔?」

  「你喝多了。」

  「溫柔的人沒好下場的……」花嬸醉眼朦朧地望著他,豆大的淚珠顆顆掉下來,「瞧瞧你,不就是榜樣?」

  「都過去了。」他只好一個個接著哄,「天下沒過不去的坎,只要能放下,那麼無論再痛再難,總有天都會過去的。」

  第4章(2)

  蘇默聽了,急急又飲了一大杯,花叔與花嬸生怕海量的她一人會把剩下的桃酒都給喝完了。

  連忙各抱起一壇到別的地方喝去。

  「都說別喝多了。」沐策看不過她囫圇灌酒的舉動,一把按下她的手,不意卻讓酒灑了,在桌面上濺出一行映著旖旎月色的銀光。

  低首看著桌上的酒漬,前陣子在沛城所經歷的遭遇,如潮水般反覆地倒灌進蘇默的腦海裡,她眼眶一熱,積蓄已是多年,卻始終都掉不出眶的淚水,當下滑過她的面頰。

  「……可我明明都已放下了,怎就是過不去呢?」她哽著聲問,兩手攥緊了手中的酒杯。

  她不想的。

  她也不想生在蘇府,不想有張承襲了母親容貌的臉龐,她只想像朵藏在牆角的小小野花,不招人注目,安安靜靜地過著日子。

  她從來都不要人們注意到她的,她甚至曾希望,這世上要是都沒有人記得蘇默這人就好了,可自小一樁樁一件件落在她身上的,又從沒有給過她機會拒絕,偏她又不能選擇命運,不能選擇父母,不能選擇傷殘,所以她就只能學著將它們一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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