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笑聲漸歇,就見她不停地瞇起眼。她這是想誘惑人?可惜手段青澀,就連面貌都太稚嫩,沒有半點誘人風情。
「怎麼,小小年紀就想學怎麼勾引人?」他笑瞇眼,壞心眼的調侃。
卜拾幸一怔,頭顱搖得像波浪鼓。「不是、不是……」勾引人?她怎麼可能。
「還好,你還有自知之明。」他起身,緩步離去。
卜拾幸呆住,偏起頭思索。
自知之明?什麼意思?
正疑惑之際,文世濤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懿叔,原來你在這裡。」
懿叔?她微微皺起秀眉。
「找我?」
「呃……是范姜家的人來了。」
「是嗎?」他勾笑道:「也好,把話說清楚,免得我老是懸在心底。」
當卜拾幸走到門口時,看見他的背影半融在霧色裡,晨曦在他身上灑下點點金光,他沿著右手邊的珊瑚籐小徑而去,經過那棵含苞待放的木樨時,抬頭看了下才再舉步。
沒來由的,眼前的光景似曾相識,莫名地揪痛她的心。
二十年前,文予懿和范姜伶相識相愛,卻因為兩家門第懸殊遭到反對,讓兩人決定私奔。
然而私奔之後—
「伶兒人在哪?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文家大廳裡,范姜老太君坐在太師椅上,孫子范姜魁則站在她的身後。
兩家原是水火不容的世仇,因為之前范姜魁娶了文世濤的妹妹文執秀,化解了恩怨,否則文家大門范姜老太君根本不可能踏進。
今天特地前來,是因為她聽孫子告知,當年失蹤的文予懿已經回到天水城,為了得知女兒的下落,她才走這一趟。
猜想得到今日的場面必定相當火爆,范姜魁於是要妻子待在家裡靜待消息,免得她夾在中間,立場尷尬。
坐在右手邊位子上的朔夜垂眼,狀似沉思。
「懿叔。」站在他身後的文世濤輕聲喚著。
「文予懿,你倒是給我一個說法!我的女兒究竟是生是死,一句話,我還撐得住!」范姜老太君惱火地拿著枴杖重擊地面。
「她死了。」朔夜抬眼道。
那一夜,他的心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他以為自己變得冷血而無情,然而面對蒼老的范姜老太君,他還是有幾分惻隱之心,不敢斷然說出伶已死的消息。
聞言,范姜老太君整個人一晃,拿著枴杖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姥姥。」范姜魁伸手輕按她的肩頭,要她冷靜。
二十年前兩人私奔之後,范姜伶死於非命的傳言一度在市井間流傳,但從沒有人能夠證實,而文予懿的獨自歸來等同真相可以探得。
范姜老太君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啞著聲問:「是怎麼死的?」
「被殺。」朔夜聲音平板的回答,俊魅的臉上沒有表情。
「誰殺的?」她再問。
「不知道。」
范姜老太君恨恨地擊著枴杖。「文予懿,你不是個咒術師嗎?為什麼你連是誰殺了伶兒都不知道還是說,人根本是你殺的!」
這凌厲的指控一出口,廳內眾人的眼光無不轉向朔夜,卻見他撇唇冷笑。
「我殺她做什麼?」
「也許是伶兒改變心意不想跟你走!」
「要是不打算跟我走,她獨自前往孔雀山做什麼?」
「你!」范姜老太君氣得發顫。「那你說,你身為咒術師,為什麼查不出是誰殺了伶兒」
朔夜垂斂長睫,沒有回應。
「你說呀!」范姜老太君站起身子,揮開孫子的攙扶,拄著枴杖走到他面前。「還是你要和我做個交易?聽說咒術師要起咒,必須向求咒之人索取等價之物,好啊,瞧瞧老身身上還有什麼可以換取的,你儘管說,我要知道是誰殺了我的女兒!」
朔夜抬眼瞅著她。二十年前,范姜老太君代替已故的丈夫打理范姜家的產業,是商場上有名的鐵娘子,氣魄絲毫不遜於男人,然而二十年後的今天,她卻已衰老得猶如風中殘燭,可見女兒的生死未卜,將她折磨得多厲害。
「不值。」他淡然道。
「不值?那你說,要拿什麼換你一個咒術」
朔夜哼笑出聲。「依我所見,你是個一腳踩進棺材的老人家,想換我的咒,半點不值。」
「朔夜!」范姜魁冷沉地喝道。
站在朔夜身後的文世濤趕忙出面緩頰,就怕兩家關係生變,已嫁入范姜家的妹妹會受到波及。
「老太君,逝者已矣,現在再追查又有什麼意義?」朔夜歎道。
范姜老太君伸手直指著他。「你……你怎麼可以置身事外?當年我不允親事,你是怎麼不知羞恥地說你有多愛伶兒,怎麼伶兒為你死了,你竟可以無動於衷?」
朔夜神色不變,唯有黑瞳閃過一絲痛楚,隨即撇唇笑得極冷。「痛又如何?不痛又如何?都已經過了二十年,人也死了回不來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回到天水城?要回到我的面前!」范姜老太君忍遏不住地掩面痛哭。
那些傳言她可以聽聽就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日不見伶兒的屍身,她就可以欺騙自己女兒還活著,只是拗著脾氣不肯回家,可是這個男人卻斬釘截鐵的告訴她女兒死了,而且還是被殺死的……
她這一生,送走長輩,送走黑髮人,抱持著僅剩的希望,豈料還是落空。
「姥姥。」范姜魁攙著她坐下,輕聲安撫後,再抬眼看向朔夜。「那我換吧,姥姥換不得,我總可以吧。」
朔夜沉著臉拒絕。「我沒心情。」
「你!」范姜魁惱火的衝向前,文世濤立刻閃身擋在他和朔夜之間。
「不要衝動。」文世濤低聲勸著,拍拍妹婿的背,回頭看著一臉事不關己的叔叔,道:「懿叔,我來吧,這事是因為咱們文家而起,沒道理由范姜家的人求咒。」
朔夜慵懶揚眉,血色的唇輕啟,「我不是說了沒心情嗎?」
「懿叔……」
「還是你把伶兒給殺了,然後吃了」范姜老太君站起身直衝到他面前,花白的髻散落幾綹銀絲,滿是風霜的臉上涕泗縱橫。「我聽人說過,有的咒術師為了增強咒力,會吃人肉喝人血……從此不老不死……你這張臉,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你說,兇手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