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
他的聲音,變得好小聲,他的體熱,不再包圍著她。
他退開了,已經退開,她知道。
驚慌,驀然上心頭。
她匆匆開口:「你走了,也不能改變什麼,城裡依然有妖怪,吃人的妖怪,而且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你。他們本來很安分的,但有事情改變了,有什麼讓他們失了控,你不能走,我們還不知道是為什麼——」
「……」
「不!阿靜——」
她慌忙轉身,試圖抓住他,但身後已無人。
夏日午後,小小院落裡,除了殘缺的石板、破掉的水缸,什麼都沒有。
他走了,離開了她。
她知道,他不會再回來,再也不回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他不會回到鳳凰樓,也不會再回到這地方。
「你這個笨蛋……」茫然的看著那空蕩蕩的地方,哽咽的咒罵聲滾出了唇,她握緊雙拳,只覺得心好痛好痛。
「笨蛋!」
她氣憤的指責,隨著滾落雙頰的熱淚,一併飛散在風中。
***
起風後,滂沱的大雨隨之落下。
黑沉沉的天,閃著電,驚雷震震不停歇。
她在大雨之中,被青姨送回了家,像是早已知道出了事情,娘已等在那裡。
看見娘親眼裡的擔憂,她試著強顏歡笑,卻笑不出來。
「知靜呢?」娘問。
「走了。」她說。
「是嗎?走了啊。」娘眼裡,浮現淡淡的哀傷。
那一剎,她曉得,娘也早知道了,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他終有一天會離開。
娘沒再多說什麼,只朝她伸出了手,她走入那溫暖的懷抱,熱淚又落了下來。
雷聲轟隆,一響再響。
她緊擁娘親,放聲大哭。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就在她的視線之中。
在爹舊瘓復發,娘徹夜不眠的照顧著爹時,是他教她寫字、餵她吃飯、哄她睡覺的;每當爹的新仇舊怨找上門來時,也是他保護她、照顧她、替她擋下每一刀的。
是他,讓她懂得開始說謊。
也是他,讓她瞭解什麼叫心動,讓她嘗到什麼叫嫉妒與渴望。
她喜歡他、崇拜他,以為他是她的,以為他今生今世都會在她身邊,永遠屬於她。
但這一切,都是幻覺,只是幻覺。
她失去他了。
她以為她做好了準備讓他走,她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失去他,可那只是謊話,欺騙自己的謊話。
她不想看他那麼痛苦,所以她騙自己她可以。
可這是那麼痛,那麼痛,像被挖出了心,掏出了肺,像被生生扯下了身上的一塊肉。
她以為她可以,可她不行,她沒有辦法。
沒辦法……
熱淚,如雨般,成了災。
停不下……
不停下……
第6章(1)
大雨淅瀝嘩啦,順著屋瓦匯聚落下,一串又一串,晶瑩剔透的,好似水晶簾幕一般。
鳳凰樓裡,風家的老爺,下了樓,穿過了那些被成串水簾籠罩的長廊,晃啊晃的,晃到了自家女兒的小院。
小院裡,東有蓮荷一池,西有竹林一叢。
為了怕她會無聊,屋子前方的小園,四季都會開著不同的花。
種了花,又憂她被蟲咬,靠屋子處,種著防蚊的藥草;知她畏冷,就連屋簷也同北方那兒一般做飛翹的形式,讓陽光能在每日東昇時,早一點進來,在日落時,晚一些移出。可做了飛簷,日照充足了,又擔心太通氣她會著涼,靠北側那兒,就栽了一排擋風的林木。
尋常時候,她這小院,可是最通氣開敞的。
可如今,雨淋漓,天陰沉,平常她這日照充足,寬敞明亮的屋子,此時此刻看來似乎也滿佈陰霾。
他順著靠邊有遮的迴廊,繞過小院,來到了她的門前。
那扇門,如同以往船,敞開著。
可裡頭的人,卻不像往常那樣,掛著開心又彗黠的笑。
那總愛惹麻煩的丫頭,如今宛若凋萎的花,也沒梳妝打扮,就只披散著發,包著一襲陳舊的床被,蜷縮在窗旁的美人榻上,面無表情的瞧著屋外池中被風雨擊打的荷與葉,知他來了,她也不動,還是用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瞧著那被雨水摧殘的夏荷。
他將手裡提著的點心,擱到美人榻上的雕漆小几,自顧自的,泡起了茶。
「丫頭,你知道,你不吃飯,你娘會擔心的。」
她沉默著,好半晌,才幽幽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你怎有力氣想轍呢?對不?」
她一怔,看向自家老爹。
他從點心籠裡,拿出剛出爐的小酥餅,那小小的酥餅,卻做得十分飽滿,還冒著燒燙的白煙呢,他沒瞧她,也不給她,就把那撒著芝麻香得讓人口水直冒的小酥餅,逕往自個兒嘴裡送。
只聽嚓滋一聲,小小的酥餅,被咬了一口,其中的肉香、蔥香,和著餅香與芝麻香,頓時四溢,教人聞了口水直冒。
雖然那酥餅比銅錢大不了多少,可那皮卻有數十層那麼多,是用整張大面皮,碾得極薄極薄,然後層層交疊,包上肉餡,再入土窯裡去烘烤的,手藝要非頂尖,可做不出來這種酥脆又入口即化的口感。
當他一口咬下,那肉汁便汩汩流了出來,滲進餅裡,味道更是絕妙。
他嚼著嚼著,還不忘喝口茶,然後又嘩滋嘩沙的吃了第二口,慢慢的嚼著、咀著,跟著才把最後剩下的一口,扔進了嘴裡。
他吃完,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還不忘舔了舔指頭上的芝麻與湯汁,跟著竟然伸手又要去拿第二個,銀光再看不下去,霍地伸出了手,拎了一個起來。
「怎麼,這會兒餓了?」他笑看著她。
「這是四海樓的菜刀叔叔特別為我做的,都爹吃了,我怎麼和他交代?」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將熱燙燙的小酥餅,送進了嘴裡。
「就是要讓你交代,我才替你吃啊。」他厚著臉皮,笑著說:「你吃不下嘛,為人親爹的,總得替女分憂解難,是吧?」
這話,他可也說得出口。
她好氣又好笑,只得小心吃著燙口的酥餅,省得這些可口的酥餅,全入了這貪吃爹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