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脯如同被箭狠狠刺入,釘在箭靶上,樊香實越聽越痛,恍然大悟。
她被他的話牽動,嗚嗚哭著,伸手想緊緊回抱他,他卻將她推離了。
「別哭,沒事了。阿實在我身邊就好,不會有事。」他撫著她的濕頰,似乎很無奈,俊龐郁色,更挑人心弦。「阿實聽話,別哭了……」
公子說什麼,她都照做,於是她很努力地止淚,身子輕微抽搐。
他笑了笑。
不笑還好,笑了實在教人難以抵擋,很容易便覷見他隱在笑容後的孤傷,他還拍了拍她的頭頂心。
「再不那樣做了,都是我不好,嚇著阿實,再不那樣子了。」
再、再不那樣……
「那樣」指的是哪樣?是指不再親她、吻她、抱她嗎?!
她怔怔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淚自然而然凝住,凝在眸眶裡,於是他的身影花花霧霧,被打得碎碎的、朦朦朧朧。
她心好痛,覺得自己無比笨拙,好想喊住他,再跟他多說一些什麼,但偏偏什麼話都吐不出口,喉頭繃得難受。
好難受……
她背靠亭柱慢吞吞滑坐在地,蜷起身軀,想哭,又記起公子不要她哭,只好拚命忍著,忍得滿臉通紅,淚還是滾了出來。
好難受啊……
*
她不十分聰明,她自個兒是知道的,但爹給她起了「香得實在」這個名字,就是要她實實在在做自己。
芬芳儘管孤獨,也有它獨特且樸實的香氣。
她就當一朵樸實花,不在白日跟眾花爭芳,只在夜來時候悄綻,夜半開,天明前斂去花容,收束花香,這樣就好。即便是喜歡上一名男子,情竇初開,也悄悄慕戀,不去驚擾誰。
但,她所傾慕的男子需要她慰藉,還有誰能親近他身邊、親靠他的心?
沒有。
就只有她。
她是他的「貼身小廝」,既然如此,就該貼近他生活……可是一切都被弄擰了,公子肯定很受傷,傷上加傷,都是她樊香實太笨拙才惹出來的。
「阿實,不痛快就揍我,揍到你痛快為止,我絕不還手,你、你打吧!」
「每年這時候都要我揍你,小牛哥不累,我都累了。」斜睨與她一起跪在地上燒紙錢的黝黑少年郎一眼,樊香實歎口氣。
「今兒個是樊叔的忌日,你一來就愁眉苦臉的,我瞧著難受啊!那一年都是我愛惹是生非,才會、才會……」說到最後,竟狠狠扇了自個兒幾巴掌。
樊香實瞠眸瞪著他立即腫高的面頰,沉默了會兒,跟著把滿滿一大袋的紙錢命元寶塞進他懷裡,道:「有力氣揍自己,還不如幫我燒紙錢,哪,燒完這一袋還有另一大袋等著,要慢慢燒,不可以燒太快,太快的話,我爹會收得手忙腳亂,聽見沒有?」
「唔……」牛家小哥抱住一袋紙元寶,怔怔點頭。
樊香實也不理他了,逕自把冥錢投進小火堆裡,這兒風大,小牛哥適才還替她找來好幾塊大小石頭,疊著兩層圍成一圈,化在圈內的紙錢和紙元寶,都是給爹和娘用的。
不遠到,覆雪的大石上繫著兩匹馬,這是曾是她的家,有一間小土屋,土屋後面是座小穀倉,屋子前方不遠到有著雙親墳頭,但自那場大雪崩落後,因雪層過於深厚,即便春夏時期也未能盡融,而一到秋冬,白雪又落,層層疊疊再次堆積,經過這幾個年頭,地形大大改變,哪還尋得到她的屋和爹娘的墳?
雖是什麼也看不到了,每年爹或娘的忌日,她仍會回到舊地,小牛哥會來陪她,尤其是爹的忌日,每一年他都會來。
火舌吞噬著每張冥錢、每個紙元寶,兩人專注手邊之事,約莫三刻鐘後,該燒化的東西漸漸化盡,她身畔的少年郎虛咳一聲清清喉憂,慢吞吞出聲。
「阿實,過完年,我打算離開北冥,到外頭闖闖。」
聞言,樊香實倏地抬起被火光烘出一層暈暖的小臉,定定看他。
俊黝面龐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又道:「有這麼吃驚嗎?好歹你哥哥我也快二十歲了,一直窩在老家也不是個事,太憋屈我這等人才啊!」
「你哪算什麼人才?」她回過神,好笑地衝他皺皺鼻子,一會兒才正正神色,問:「小牛哥要去哪裡?你阿娘那兒……說了嗎?」
「我娘知道的,我跟她提過了,老家這兒還有大牛在,我哥是家裡的頂樑柱,有他看顧著,我也才能放心走出去。」微微笑。「我打算跟一位遠房叔叔一塊兒學做生意,出北冥,往中原走趟一番。叔叔說,江南江北儘是好地方,只要買賣實在,人面鋪廣了去,不怕沒生意上門。阿實,我做生意肯定比種田、砍柴來得厲害,你信不?」
她忍不住笑出聲,還沒答話,提著紙錢的手指突然一縮,吃痛輕呼。
第7章(2)
「瞧你!燙著了是嗎?我看看!」他握住她的手,又趕緊刨出一小坨雪包住那根尺發紅的指。
光顧著聽他說話,她沒留意自個兒的手太靠近火舌,不小心才挨這麼一下。
「小牛哥,我沒事啦!」唉,她哪有那麼嬌貴?
只是她試著抽手,動了動,他卻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小牛哥?」咦?怎麼……反倒握得更緊一些?!
「阿實,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松濤居』?」他看她的眼神突然變得不太一樣。
樊香實心臟咚咚兩響,再遠鈍也能意會出一些什麼了。
她搖搖頭,堅定地抽開小手,鎮靜地答:「我沒想過。」
他有些急。「怎會沒想過?難道你要一輩子窩在『松濤居』嗎?你是姑娘家,總該嫁人的,窩在『松濤居』你能嫁誰?」
「我……我沒想過嫁人……」她細聲囁嚅。
一聽,他更急了。「你不嫁人?你怎不嫁人?你家公子不讓你嫁人嗎?」
「不關公子的事,你別胡說啊!」她垂下臉,把剩餘的幾個紙元寶繼續投進火堆裡。突然間,她雙腕被他握住。
「小牛哥?」他究竟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