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合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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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察覺她雙眸泛光,陸芳遠臉色微微一變,看著她的目光不禁複雜起來。

  相別幾月,她腴頰消瘦更多,離開北冥「松濤居」時,她臉色狀帶病氣,如今亦未調養過來,下巴太過尖細,小小臉上,兩丸瞳眸顯得更圓、更黑,此時還輕覆淚霧……他原本頂著一把大火,恨極、怒極,不甘心她讓他難受,忽見她這模樣,才意識到這些尋她不獲的時日裡,他一顆心高懸,就怕她頭一次離他這麼遠,在外頭要吃苦受罪,儘管曉得她會努力活下去,仍舊憂心。

  在意一個人的感覺並不好受。這點讓他感到厭煩,而且愈益喜怒無常。

  捺下心思,他在桌上放下一塊小碎銀子作為茶資,沉靜道:「回去了。」

  隨即他便徐徐起身,握著她的手要離開,彷彿她僅是跟主子鬧脾氣才溜出來散心的小丫頭,如今玩夠了,主子親自來尋,她也該乖乖聽話隨他走。

  樊香實驚喘了聲,沒料到他突然來這麼一招,不禁被他拖走了三、四步,一手還攥著店裡的小托盤沒放。

  「阿實?!」茹姨在她身後訝呼。

  聞聲,她回頭看,沒察覺眸裡眼淚已滾出來。

  此時眾人目光全聚集過來,她神智有些穩了,連忙用力扭動手腕,聲音仍壓得很低,但禁不住洩出哭音,求著——

  「我不跟你走了,你放過我吧。我在這兒做得挺好,她們待我很好,我喜歡這兒,喜歡這兒的人,你放過我吧……」

  陸芳遠胸中如中巨錘,因尋到她而略平息的怒濤再次高掀。

  他不太確定那樣的心緒波動是否全因憤怒。

  胸臆繃緊,喉頭亦被狠狠掐住,他吐不出一絲氣息,也搶不進丁點兒空氣。

  他這一怔,握力陡鬆,收在掌裡的那只秀荑如咬破網子的魚,驚嚇溜走。

  樊香實逃得很快,想也未想已奔回「捻花堂」後頭大院。

  要逃要逃啊!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迴廊上來回踏步,本要衝回房中收拾包袱,又想是否該跟誰辭別,繼而再想,她扔下公子逃進來,前頭莫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果不其然,前面鋪頭已傳來聲響,她還清楚聽到茹姨罵著——

  「像你這種男人,老娘見多了!狼心狗肺,人面獸心,靠著一張小白臉到處招蜂引蝶,招搖撞騙,賴著女人吃飯!哼,你不就是想強帶阿實回去,要她繼續做牛做馬來專養你這混蛋!告訴你,阿實不想走,那她就可以不走!」

  頓了頓,繼續叫囂。

  「等會兒你給老娘寫張離緣書,寫清楚了,就寫你和樊香實將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樊香實是樊香實,你是你,往後再來煩她,老娘打斷你狗腿!」

  一聽,樊香實都快暈了。這兒確實庇護各路受難女子,她也算受到庇護,但這、這……這誤會實在有夠大!

  罷了罷了,解鈴還需繫鈴人,把自個兒的事推給別人擋,算什麼事?她爹可不是這麼教她的,她哪有資格躲?

  牙一咬,她正要衝回前頭,上臂突然被一把拽住。

  「出什麼事?」江寒波眉鋒凌厲。

  她唇瓣略掀,竟不知從何說起,內心亂成一片。

  然而,也無須多說了,她瞧見江寒波利目一抬,看向她背後。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迅速調頭,陸芳遠已然立在那兒,深黝眼仁銳光疾掠,直直瞪住江寒波那只拽緊她臂膀的手。

  「豈容你來撒野?姊妹們,十二劍陣伺候!」

  茹姨怒喊一聲,眨眼間,「唰唰唰」連番驟響,十二位「捻花堂」的女子仗劍而立,長劍泛銀輝,各守陣位將闖進後院的陸芳遠團團圍住。

  「上!」

  一聲脆喊,眾女此起彼落群起而攻,陸芳遠一蹬腿亦迎將上去,但他目光不曾從江寒波身上移開半寸,他直勾勾盯著。

  對付十二劍陣,這劍陣或者精妙絕倫,或者變化多端,但他打法相當、相當簡單,亦無比、無比利落,簡單利落到讓傻傻望著的樊香實生出警覺,瞧出端倪的雙眸瞠圓,張聲大叫——

  「小心他使——」

  「毒」一字未及出口,便見陸芳遠兩隻闊袖疾揚,包抄他左、右、中三路的女子立時軟倒。

  眾女不知他底細,又太仗恃這威力強大的劍陣,防不了他以迷毒突發。

  但「捻花堂」眾女見事甚快。有人倒下便有人遞補上去。而陸芳遠就搶這短短瞬間!

  他提氣拔飛,躍出劍陣之外,雙足尚未沾地已然出招,一出招便下重手,壓得江寒波不得不收回握住她上臂的那隻手,凝神對付。

  對方一撤,陸芳遠並不搶攻,卻是寬袖一捲,將樊香實扯進懷裡。

  奪了人,他連三竄,上瓦頂後揚長而去,飄飄青影落子眾人眼底……

  *

  樊香實當真心灰意冷了。

  被俠帶著騰竄疾飛,她掩著雙睫,不打不鬧,一身重量全賴給他。

  風扑打面容,鑽進鼻中,她避無可避地嗅到獨屬他的清冽淡香,心驀然一絞。

  明明很思念,卻不允許去想,怕深陷泥淖一輩子爬不出來,覺得自己很無可救藥……就是喜愛啊,那裡自她十二歲那年頭一次見他,承了他的恩情,之後結了緣,結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八年緣分所換來的心情,就是喜愛。烙在心版,想起時會很痛……這些年,他待她確實很好,很好很好,好到他騙她、傷她、害她,她仍舊忘不了他待她的好,即便如夢如幻一場,她還是顧念他的……但,能不能就此饒了她?

  抵擋不住了,她至少能選擇走開。

  然而都已走那麼遠了,怎麼還不放過她?他怎能不放過她?

  無數思緒在腦中左衝右突,待她察覺他足下功夫略緩,人已被挾進一處四合院。

  這地方不大,卻十分隱密,院子是靜悄悄,一個人影也不見,像似他臨時租下,不收奴不買僕,只為了挾她來此算帳。

  他踢開北屋的門,抱她進小廳,跟著鑽進內房,將她丟上那張軟榻時,他胸膛隨即欺壓過來,單憑一掌便制住她雙腕,摁在她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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