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合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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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定定望著枕上那張憔悴瘦削的臉,望了許久,輕聲呢喃道:「小姐,不會有事的……該還的東西,阿實會老老實實還清……」

  有人進了雅軒,撩開門簾走入。

  來的人是在居落內做事的大娘。

  「阿實啊,灶房那兒幫你留了幾碟菜,還有一大碗你最愛的打滷麵,快去吃,這兒有大娘照看著,不會有事的。」

  「嗯,謝謝大娘。」她眨眨眼,盯掉熱氣,咧出好大笑顏。

  小姐返家,「松濤居」是的眾人自是欣喜萬分,卻也為小姐的病擔上心。

  然而樊香實是知道的,居落裡的人僅單純以為封無涯之所以送小姐回來,是為了向公子求醫,卻不知公子若要下手醫治,非用上她樊香實不可。

  非她不可。

  揉揉仍發熱的眼,她一骨碌躍起,來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

  「大娘,不成了,聽到打滷麵,我肚子要打響鼓嘍!」

  「快去快去!能吃就是福啊!吃飽些,把自個兒養壯些才是道理。」一歎。「可別像小姐這樣,唉唉,本來不都養得好好的,哪知離開兩年多,回來就成這模樣,不教人活活心疼死嗎?」

  她沒接話,只淡淡勾唇。

  此時撩開簾子正要走出,恰與踏進雅軒的封無涯打了照面,對方手裡端著一碗冒熱氣的湯藥,剛嶺面龐冒出許多青青鬍髭。

  見到她,他雙目微凜,樊香實倒坦然了,對著他淡淡又笑。

  「我幫小姐擦過澡,換上乾淨衣物……對了,新的臉盆水也已換上。」低聲交代後,她不等他回應,人已掠過他面前往外走。

  誰知一踏出雅軒外的廊道,那人便等在那裡。

  淡青衫色一直是她眼中最悠然、最可心的一抹。

  她從不知自己會如此依戀他,光想著往後不見他身影,她便五臟六腑俱痛,像生生往心魂上劃下一刀。

  他負手靜佇,眼神又是那種湖山漠漠之色,淡然且深遠,讓人探不著底。

  可,無所謂了。

  那些當知與不當知的底細,她已然知曉。

  公子默然無語,不妨由她開這個口。

  他和她總得好好談過,談過後,她想,她當能釋懷。

  徐步走到陸芳遠面前,她揚睫瞧他,略靦腆一笑。

  他和她向來是極有默契的,即便她在他眼裡僅是一個「玩竟兒」,她眉眼一動,他已知其意,遂緩緩跟上她的腳步,走出「煙籠翠微軒」,走上那百來階的石梯,在這天際將暗未暗之時,穿過那片雲杉林,來到「夜合蕩」。

  她走進那座六角亭台,此時六面細竹簾皆高高收束,登高臨下,能望見遠處的山巒與浮雲,而另一邊則是煙氳輕漫的溫泉群。夜合未發,但不知是她想像得太深,抑或真有花開,爽冽的清風拂來,真也挾帶那迷人馨香。

  她轉過身,靜靜面對他。

  明明如此熟悉,此刻面對面相視,竟詭譎地生出陌路之感。

  她一笑,晃了晃腦袋瓜,許多話梗在胸臆,是到了該問清的時候。

  「怎麼辦好呢?公子這樣瞧阿實,實在讓人難以生恨。」

  尾隨她一路過來的陸芳遠一張俊顏依舊不生波浪。

  面無表情最是無情,可真要說,他的那雙眼仁兒黑黝黝、深幽幽,似無情無緒,又似攏著太多東西,只是她已無力去分辨。

  「公子跟阿實談談,好嗎?」她語帶請求。

  他深深看她許久,薄唇終是一掀,嗓音幽沉。「想談什麼?」

  她咧嘴一笑。「談你我之間早該談開的事。」

  見他抿唇不語,她撓撓臉,不禁低下頭,片刻才又重拾話語。

  「公子,瞧小姐那模樣,其實已到命懸一線的地步了,是嗎?」

  陸芳遠微微頷首,抿抿唇終於出聲。「殷氏一脈皆難活過而立之年,倘是懷上身孕,結果更糟,而菱歌還小產了,氣血雙虧,要活不易。」

  「公子會讓她活著的。」她忽而道,肩稍輕動,卻未抬頭,軟潤的嘴角一直翹翹的,彷彿心裡帶喜,再難、再嚴酷的困局都成風花雪且。

  沒聽到男人駁斥她的言語,這亦在她預料當中,要小姐活,唯樊香實死。

  她會死吧?畢竟,他們要的是她的心頭血。

  喉兒微燥,她嚥了咽,悄悄深吸口氣,道:「公子,封無涯那晚說,阿實是個『藥器』,拿來養藥用的,他還說,那藥就養在我心頭……」略頓,她慢吞吞揚睫,有點小苦惱般瞅著,他苦笑。「公子……那幾隻小鹿是否受我拖累了?其實我身強體壯,根本不需鹿血補身,之所以飲那些鹿血,是為了滋養當年那方『血鹿胎』凝在我心頭的那一點點寶血……」

  陸芳遠五官沉靜,氣息亦靜。

  樊香實知他默認了,晃晃腦袋瓜又是笑。

  「你該早些告知我的,公子什麼都不說,害阿實每個月喝那鹿血喝得兩眼汪汪,心不甘情不願。要是知心頭養著那麼寶貝的東西,我會練氣練得更認真些,把心頭血養得漂亮又飽滿。」

  「你不怨我?」他忽問,語氣持平。

  她眸珠思索般溜轉了圈,唇上的軟弧淡淡。

  「怨啊。怎不怨呢?既怨又恨,恨得牙癢癢,唔……按理說,似乎應該要有這樣的感覺才是,可嘴上這麼說,也這麼告訴自己,真要身體力行,又有點兒不知該怎麼怨、該如何恨……唉唉,怎麼辦?我連這事都做不好,真頭疼。」說著,她舉起小拳頭敲了敲額角,彷彿極是苦隨。

  突然間,像似她手勁太重,她一聲呼疼,揉著額頭,眼淚便跟著湧出。

  淚水越掉越多,擦都來不及擦。

  她都拚命要自己別哭了,但依舊哭得像個絲毫不能忍痛的三歲小娃。

  「我……嗚嗚……我沒有怕……我才不是怕……心頭血就心頭血,小姐需要這味子救命藥引,那就來取啊!我不怕,該還的我一定還清……那年那這雪崩……嗚,反正早該命絕了,這條命到底是檢回來的,我、我多活好些年呢,有啥好不甘心……可是……可是公子很壞啊……真的很壞、很壞、很壞……你怎麼可以這樣?大壞蛋……大壞蛋——嗚嗚……」下一瞬,她被拉進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懷抱,微顫的身子被牢牢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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