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有事,或者在秀難掙扎著什麼,無法作下決定,又無法坦然對他說出口,才會看起來那麼心事重重。
直到前幾日,與燕燕閒聊間不經意提及,才知困擾著她的是什麼。
他們學校舞蹈系的畢業公演,一直以來都是各國知名舞蹈團體甄選有潛力的人才並加以培訓的管道,這點早已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也因此,畢業生們才會卯足了勁表現自己,若能被眼相中,逐夢摘星是指日可待。
坦白說,他並不意外。她天生就是為了舞蹈而呼吸、存在的人,隨著韻律舞動身軀時的她,耀眼得教人無法逼視。
她是待琢的明日之珠,一身掩不住的光華,不會永遠掩埋。
燕燕與有榮焉地說著這件事時,他內心卻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她無法坦然告訴他,是不是——心中也是掙扎著取捨不定?
有什麼好為難的呢?跳舞不是她一直以來唯一的目標與信念嗎?她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堅持到今天,眼看只差一步便要達成夢想,她在掙扎什麼?
是因為——心裡有人,那重量牽絆住了她前行的步伐。
真難想像,她也會有如此傻氣的時候。
舞蹈已經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是她對已逝父母的承諾——站在屬於自己的舞台,讓全世界的人看見她發光發熱。若不放手讓她去闖、測試自己能到達的極限,必然會一生抱憾,生命永遠不會完整。
連他都知道,她自己又怎會不知?
「傻瓜——」他無聲吟歎,回到她身邊,啄吻裸露在薄被外的雪背,柔柔將她攏入臂彎。
那麼明確、連稚齡娃兒都知道怎麼選的答案,她也需要困擾這麼久?真的,好傻,傻透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聽過沃華義大利舞團嗎?你對它……有什麼看法?」相約吃過晚餐,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還是試探性地問出口了。
「很好啊。」好歹家裡也有個學舞的,又是世界知名的舞團,楊季楚再不濟,也不至於一無所知。「那是不少舞者的夢想,擠得進這道窄門,未來無可限量。」
「那……如果……是我呢?她鼓起勇氣擠出話來,並且屏息等待他的反應。「我只是假設而已,你覺得……要接受嗎?」
「為什麼不?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機會,燕燕連作夢都在想。」他笑答,並肩走在寂靜的校園裡,雙手斜放口袋,眺看遠方,仍是一貫的意態瀟灑。
「可是……」他呢?
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這表示,下個月的公演一結束,她就得離開台灣,飛往義大利,與他相隔迢遙的千山萬水。
這一走,他們就真的結束了,連原本承諾他的九個月都得食言。
原以為還有三個月的,在畢業以前,她還可以好好地愛他,好好地與他道別,一點一滴仔細記憶他們之間的所有……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要與他分開。
他側首,被她幽怨糾結的神情逗出一聲笑。「有差嗎?早三個月晚三個月,不都是要分開?」
「當然有!」別說三個月,三天她也不想放棄。
長長的一生裡,他只佔了她生命中的九個月,為了自己無法背棄的恩情包袱,他己經被她放棄了一回,而今,為了自己的舞蹈之路,連最後屬於他的九個月的權利都要被剝奪,在她二選一的人生選擇題裡,他永遠是被刪去的那一個選項。
她覺得……很愧對他。
「你在彆扭什麼啊?這種問題,你隨便抓個人來問,他們都可以告訴你該怎麼選,你居然會猶豫?」
這是在罵她笨蛋的意思嗎?
「因為是你啊!」她捨不得他,捨不得能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一個跨步撞進他懷間,她用力接住,悶悶地將臉埋入他胸臆。
「你怎麼能說得那麼輕鬆?好像完全不關你的事一樣。」
怎麼千錯萬錯全成了他的錯?
他愕然失笑,被她含怨指控的語氣弄得萬般無言。
「我是實事求是。為了一個既定的結果,放棄人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這算盤怎麼打都不划算。」
「我不要跟你說了!」
不是不懂他說的,她只是氣他連討論這種事都萬分理智,一點情緒化的小任性都沒有。
「好好好,不說了。」他心知肚明,她比誰都清楚自己該怎麼做,只是鬧鬧小情緒罷了,再不好生安撫,他腰都要被她勒斷了。
俯下頭,捧起嬌容細細啄吮,輕憐蜜意吻去情人嗔惱。
等待的唇相遇,她舒眉,迎上前密密貼合,相濡以沫,濃情盡訴——
突然之間,一股突來的蠻力將親密貼靠的身軀硬生生拉開,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臉頰猛然挨了一記重擊。
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體的重心,意識短暫昏暗了幾秒鐘才銜接上來,口中嘗到淡淡的鹹澀。那是血的味道。在下一記重拳襲來時,求生本能讓他下意識抬手去擋——
「不要!」
一切發生得太快,場面太混亂,他根本來不及看清怎麼一回事,盈袖的驚呼聲、擋在他身前固執護衛的纖細身軀,讓一切又在瞬間靜止下來。
寂靜的校園,只餘濁重的喘息,男人定格在半空中的拳頭,以及——盛怒的臉龐。
「哥,這不關他的事。」一聲哥,總算讓他恍悟目前是什麼情況,還有那一拳挨得並不算太冤枉。「不關他的事?難道是你自己倒貼他嗎?」
她這一開口,無疑是火上加油,馮思堯氣炸了。
「……對。」
「冉盈袖!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她這是在承認,她背著他跟別的男人亂搞……
就算親眼看見,他都還是不願相信!而她呢?連哄騙他都懶,甚至當著他的面,毫不避諱地護衛姦夫!
他呼吸濁重,死死握著的拳頭不曉得往哪裡揮,才能發洩一腔怒火。
自己心愛的女人——打不下手,情敵——她護得緊,生怕有絲毫損傷……媽的!她一輩子也沒對他這麼心疼憐惜、著急寶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