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對啊!真不要臉!明明就是俗人,還敢附庸風雅!」跟班極盡職地哄鬧。
李二少翻起白眼,極力說服自己湛露沒什麼好怕的,況且他們這麼多人,窮酸鬼只有一雙手,肯定打輸!他硬著頭皮,在跟班推波肋瀾下拉斜嘴角道:
「怎麼怎麼?不高興啊?我說你這窮酸鬼果然出身低俗!」
湛露極為憤怒,再次跨步逼近他。
「你、你想幹啥?」李二少昂起下巴,背脊卻早汗涔涔。
湛露手一伸,李二少嚇得抱頭閃躲。但他並非要打人,只是緊緊抓住被他奪去的三國演義。
「還給我!」她怒喊道。
李二少心下緊張,捏書更牢。「憑、憑什麼?!」嘴上還是不饒人。
「這是我的書!」她抽不出來,更現惱意。
「我、我、我、我偏不給!你又怎樣?!」李二少乾脆和他槓上。
兩人各持書本的一半,較勁爭執。
湛露的力氣終究比下上李二少,他使勁一扯,她被迫脫手,柔軟的書頁在瞬間成為銳利刀刃,在她指間劃出一道傷口。
「呃!」她細聲抽氣,緊咬唇瓣,手裡即刻冒出汩汩紅絲。
李二少一呆,沒料到自己居然把人給弄得見血。
「這、這、這不關我的事喔!你們大家都看見了吧?都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自己……」他趕緊推卸責任,卻見湛露再度伸出那只受傷的血手,搶奪他拿在掌中揮舞的書本。
她握緊書冊,深深吸口氣,硬聲一字一字道:
「還、給、我。」眼神堅定,絲毫不容妥協。
李二少是富家子弟,向來沒見過什麼殘酷狠虐場面,望著那三國演義四字被腥黏血漬染紅,驚得急急丟了。
「還——還給你就還給你!不過是本書嘛!瘋子!」反身推開跟班,狼狽逃離。
堂裡其餘學生莫不被這場爭執戲碼愕得目瞪口呆。
湛露無視他人眼光,只是蹲下身撿拾脫頁的書冊。
她好心疼!好好的一本書,就這麼給破壞了。
拿出手巾,將傷口包紮好,她抱著散亂書頁坐回角落的位子,安安靜靜地將之重新排列。
※ ※ ※
根本不需要他幫忙。
上官紫淡睇著那頭才平息的衝突。
進書院的第二個月,她就讓倫明堂裡的所有學生見識到她精采的犀利。那豐富學識及無畏態度,就算是他,也感意外。
以一個年方十四的小姑娘而言,她相當具膽量,沒有先生認為的那樣怯懦。
更教人訝異的是,她的忍耐和堅持。
滿手傷血,不曾委屈落淚,搶聲呼痛;在怒氣沸騰的當下,鮮少有人能夠維持冷靜理智,就算一再被激惱,也不失控出手打人,一是因為她打不過,二是她若動粗,那麼本來有理的她,就會變成無理。
他知道,自今以後,書院裡再敢無事招惹她的學生必定減少大半。
若是沒有師傅的托付,他不會特別注意她;若師傅沒有事先說穿,他想他就會跟其他人一樣看不出她是男是女。
她很會保護自己,不必他多事。
他斂回視線。
第二章
湛露在算學方面的表現令人詫訝。
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她穎悟力超絕,智壓群倫,整個倫明堂除了上官紫能與她並齊外,沒人敢再小覷這個貌不驚人又文靜矮小的同學。
「今有稟粟五斛,五人分之,欲令三人得三,二人得二。問各幾何?」課堂上,夫子搖頭晃腦地出題,「有誰能答?」他詢問道,不少人埋首,狀似計算,卻沒人起身。
洞悉的眼神慢慢在數十顆腦袋上搜尋,夫子望見角落的湛露始終抬頭挺胸,一笑,便道:「湛露,你來吧。」
她聞言,立即站起,「先生。若三人,人得一斛一斗五升、十三分升之五;若二人,人得七斗六升、十三分升之十二。」絲毫沒有猶豫地說出自己的答案,不知是不怕錯,還是有把握。
「很好。」夫子笑讚道,臉龐呈現愛才之意。又問:「今有共買犬,人出五,不足九十;人出五十,適足。問人數、犬價各幾何?」
她不見有人回應,便接下去道:「先生。二人,犬價一百。」
夫子於是再出難題:
「那麼……有牛、馬、羊食人苗。苗主責之粟五斗。豐主日:『我羊食半馬。』馬主日:『我馬食半牛。』今欲衰償之,又問各出幾何?」
她沉吟,思量過後,不慌不忙道:
「是的先生。牛主出二斗八升、七分升之四;馬主出一斗四升、七分升之二;羊主出七升、七分升之一。」
「真難不了你這小子啊!」夫子撫著灰白的鬍鬚,呵呵笑不攏嘴,轉向道:「上官,湛露適才的答案何解?你倒是說來聽聽。」
坐在前頭的上官紫起身道:
「置牛四、馬二、羊一,各自為列衰,副並為法。以五斗乘未並者各自為實。則實如法得一鬥。」
「好啊!」他的回應不同湛露,讓堂裡學生紛紛鼓掌叫好!
湛露偏著脖子,忽略那滿堂彩,嘴角輕斂,默默垂眼。
「哈哈!」夫子聽完,抬頭朗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學生!你們兩個都難不倒!」算學向來困難,向為學子所惱,這書院如今出了兩個如此難得的孩子,怎不教人歡喜?
「謝謝先生。」湛露小聲謝過,而後坐下。
她偷眼瞧著前方的上官紫。
老實說,她不喜歡他。
入學半年,她從未和他有過交談,頂多擦身時點個頭就算招呼,眼神甚至不用交會,也沒有任何想要結識他的念頭。
照理說,她該欣賞他的才智,就算切磋所學也好,相互討論也好,他們該可交換不少學問。可不知為何,她總是直覺地被他隱隱散發的淡漠給擋住,縱然大夥兒都認為他高貴不凡,必非池中物,但她卻是不論怎麼看都覺得他那有禮的態度是種置身事外的疏離。
彷彿被困於淺灘,所以不得不忍受。他太過俊美,太過內斂,那樣俊美的臉孔像極面具;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明明不欣賞這裡,卻又安然留待;明明不耐煩同學的奉承,卻還是坐在那邊任人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