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然,道:「你們……不怕死嗎?」
「嘿,有啥子好怕的?」先前抱著饅頭的青年插嘴,「就算湛軍師的神機妙算對付不了韃子,那個誰寫的詩來著?對了對了,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嘛!」但是死要死的有價值啊!
「是啊!」眾軍舉起手上兵器應和道。就算他們有的人可能根本沒讀過文天祥的《過零丁洋》。
湛露震愣凝視這些士兵,幾乎無法開口了。她多想讓上官紫看看,這些忠心跟隨她的士兵啊……是何等有情有義,何等無所畏懼!
這是他們的好意、屬於他們的勇敢,如果她拒絕的話,就是不知好歹了。
挺直背脊,她眼角閃著光輝,吩咐道:
「好!立刻將所有戰鼓拿出,眾軍前往安南坡入口。」
大夥兒挺直背脊,齊聲答應:「遵命!」
拖著重達百斤的戰鼓,湛露帶領軍隊,很快地在安南坡制高處排開陣勢。
大叔道:「湛參贊,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極。」湛露居高臨下的往山腳邊看去,韃子大軍要攻陷安南坡,必定得先經過此關口,他們擁有制高點,是再好不過了。
「湛參贊,您打算怎麼做?」
湛露回首,微緩一笑。道:
「你們猜……韃子有沒有看過『三國演義』?」大夥兒呆住。
「啥?」
※ ※ ※
副將敢發誓,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英勇神武的將軍。
「別發呆!」
一聲示警低喝,令得副將心驚膽跳,尚未反應過來,一道紫紅色的銀光疾閃炫目掃過,在他身後的敵人隨即倒地浴血。
那橫跨生與死的交界,縱然只有眨眼時間,還是讓副將持兵器的指尖不禁顫抖,下意識地昂首,僅是剎那,竟震愕地無法動作。
來來去去的韃子和己軍,烽燹彌天蓋地,嘶吼窮盡生命,分不清敵我的吵雜咆哮憤怒翻滾,四處飛濺沾衣的熱燙鮮血落地交錯,他應該是在混亂的疆場中央載浮載沉,然而,在他面前騎著黑色駿馬的男子,卻竟高大得讓他不能仰望。
只見玄黑色的戰鍾灼耀如星,絳紫寶刀迸亮懾光,戰駒起蹄昂嘯,那名縱橫馳騁的俊美男子,無一處態勢不使觀者驚魂懾息!
那摧堅殪敵的氣勢,彷彿一尊驍騰戰神。
「副將小心!」右方校尉大聲呼喊,讓他再次醒神,險險地躲過對方襲擊,一個反劈,讓敵手魂歸西天。
校尉奔近,「副將,沒事吧?」
「沒事!」和校尉背靠著背,嚴防偷襲。
「將軍實在太厲害了,」咽口唾沫,汗水滑落面頰卻帶他人血漬。「我本來以為打到天黑還停不了,他用兵法陣勢加之親自出馬,韃子損失一半,看來大勢已去。」在日落前就能結束了啊!
「是、是啊。」強硬把視線從不遠處的上官紫身上栘開,副將終於可以從白日夢中恢復,道:「不過你有沒有覺得,將軍好像……好像不知道在趕些什麼?」
「趕什麼?趕市集?」
「你還有閒情說笑?小心——」
※ ※ ※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三國演義第九十五回,諸葛孔明率軍出祁山北伐曹魏,命馬稷鎮守咽喉要路街亭,但馬稷卻沒有遵守孔明的部署,導致街亭失守,令得司馬懿取得,揮軍向蜀軍屯糧之地西城殺去。面對司馬懿十五萬大軍逼近,孔明手中卻只有一般文官和兩千五百名士兵在城中,你們猜,他該如何擊退敵軍?」
瞅著侃侃而談的湛露,眾兵們是瞪突了雙眼,心口淌落大把辛酸淚。這麼可憐的遭遇,實在是……好像他們現在的處境啊!
「呃……豁出去和他們拼了?」等會兒就打算這麼做。
湛露緩忽而笑,道:
「孔明吩咐士兵假扮百姓,不得妄動,並大開四面城門,自己身披鶴氅,頭戴綸巾,帶領小童在城樓上焚香操琴;司馬懿殺到城下,見狀大疑,不敢貿進,料定城中必有埋伏,所以下令退兵。」
士兵們張口結舌,只覺得那諸葛孔明萬分神奇哪!
「所以——」湛露揚手,朗聲命令道:「現在,我要你們輪流擊鼓,用力地擊,使勁地擊,讓韃子於幾里外就知道我們在安南坡上面等著他們;讓韃子看到我們明明就在坡頂卻不敢向上進攻!」兩軍對戰,擁有高處就是優勢。
韃子聞鼓聲卻無法從下看清情形,必然不敢魯莽行進。安南坡雖然沒有城牆作為掩護,但光有這高度,依然是可以使「空城計」!
「是!」五名年輕力壯的士兵領命站在五面大鼓前,立刻開始奏擊。
只聽得鼓聲隆隆震耳,抖顫黃土,勃騰傳遞數十里之外。湛露擐甲披袍,昂首挺胸,佇立在坡頂邊緣,讓山腳下的人抬頭即可望見。
兩個時辰後,韃子三萬士兵臨安南坡下,遠方就已經聽聞鼓聲的他們狐疑不已,在認出站在高處的那個人為運用土溝擾敵奇襲擊退韃靼部的「湛軍師」後,更是懷疑此有蹊蹺,果然不敢輕率行動。
湛露睇著僅在數里之遙躊躇停頓的大軍,戰袍裡的背脊流下涔涔汗水。
這是一種賭,她從未用過如此不確定的策略。
而現在,她已經贏了一半。
她不會害怕,因為,只要能撐到夜黑之時……不,只要撐到斜陽西照之時,那個人一定會來!
就算不曾用言語書信約定,她亦深深堅信著彼此相通的心意。
依照她的指示,士兵們不間斷地擊鼓,有人甚至過於使力導致虎口傷裂,震天整齊的磅琅,達至雲霄,動搖山河。擊鼓的士兵有數百名輪流,而她,卻硬是在狂驟的山風中獨自站立超過五個時辰,猶如用生命守護著什麼。
橘紅色的日陽落至前方,將天空染成火焰般的艷麗。
山腳下的韃子逐漸失去耐性蠢蠢欲動,湛露閉了閉眼,將青年士兵喚來。
「過不了兩個時辰,韃子就會不顧一切地起攻了,你帶著大家先走吧。」她沉靜道,沒有半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