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強留長孫晉的權力,他們之間,從來只是各取所需的互利關係。
「成,你隨時可以離開。」見他面露喜色,朱棣撇唇一笑,沈聲道:「但別忘了,你還欠本王一個人情。」
「小民沒齒不忘。」咧開嘴,他回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日後有需要小民的地方,小民定必赴湯蹈火。」人情的事以後再操心,能回家就好了。
揚起滿意的笑,朱棣看他滿臉雀躍,隨口問:「準備何時動身?」
「現在。」他早在宮門外備好馬了。
這麼迫不及待呀?
朱棣失笑,揚袖道:「這邊請。」
「不勞王爺大駕。」
「要的。」他堅持。
推開大門,持刀侍衛即如鬼魅般從夜色裡竄出,恭敬尾隨主子步往宮門。
到達宮門,長孫晉頓足,開口請朱棣屏退左右。
「王爺切記,再好的佳釀也得擱夠久了才甘醇,如今只待時機成熟,以您的兵馬,獨攬天下不遠矣。」
凝視面前嚴肅的俊顏,鄭重叮囑按住他勃勃即發的野心,他俐落頷首,應允了長孫晉最後的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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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天後,長孫晉終於回到了鎮江老家。
晌午時分,日陽炙熱,他滿身熱汗一路馳騁,眼看鎮江城門只在幾里外,不禁加快胯下駿馬的速度,歸心似箭。
進城後,他勒住韁繩,緩行越過熱鬧繁榮的市集,最後停在「麟盛行」前。
裡頭眼尖的小廝們忙不迭上前伺候,讓本就門庭若市的鋪面更添忙亂,長孫晉莞爾挑眉,揚聲命令各人繼續辦事後便自行轉入內院。
「咱家二爺可終於回來了喲!」
嬌滴滴的笑語引他回首,穿著一身桃紅的俏麗人兒從帳房款步而來,他看著出落得更為嬌美的妹子,不禁揚唇輕笑。
興沖沖來到二哥跟前,長孫楚忽地皺起了整張臉。「你好臭!」她舉起袖,掩鼻嚷嚷,受不了他的渾身汗臭,立即轉頭吩咐婢女準備浴水。
「拿這三個字來孝敬你二哥啊?」長孫晉佯怒道。
「不然呢?要我說『好想你』嗎?」她不受教地反問,滿眼不馴。
「嘴不甜就甭嫁了,省得成天跟夫家鬧不合就回娘家哭。」
長孫楚有些咬牙切齒。「你還知道你妹子快嫁人了?我還以為你早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在才想到給她說教,會不會太遲了?
半年前,燕京項家準備進城下聘禮之時,只有大哥為她趕回來,他這二哥連個影兒都沒!
長孫晉爽朗大笑,禁不住伸手輕戳她鼓起的香腮。「還在記恨二哥啊?」
「我可是你最親愛的妹子耶,連我出這麼大的事兒都不肯回來!」她粉臉一陣惱紅,轉瞬又委屈地扁扁唇,垂頭低喃:「你根本就不重視我……」
忽晴忽雨的脾氣依舊來得又猛又急,他暗歎,哪天真要親自拜託未來妹夫受得住才好,不然甭在中秋娶他妹子。
「說什麼傻話?我不重視你還會重視誰?」他哄著。
抬起水汪汪的淚眸,長孫楚吸吸鼻子,幽幽道:「重視誰,你自個兒心知肚明。」
怨婦似的神態教他汗顏,更教他心虛,他不自在地別開臉,蕭掌櫃恰巧從外頭趕來,他匆匆道:「待會兒再跟你談。」說罷,他便丟下妹子會掌櫃去。
他在躲什麼呀?
看著那道幾近落荒而逃的頎長背影,長孫楚眸中朦朧的水霧瞬間蒸發成點點黠光。她掀起絛唇,向身後婢女道:「吩咐下去,晚膳不用準備二爺的分兒了。」
「嗄?」杏兒訝異,二爺難得回家,一家人不該好好團聚享天倫嗎?
「隔壁飯香哪!」她嬌笑著,旋足步回帳房乖乖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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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肆虐,江水蕩出粼粼金濤,江上沙鷗展翅飛翔,正是揚子江上的良辰美景。
鎮城岸上的人逍遙眺賞,可江內船舶卻是無暇分心,艘艘淺船皆是忙得焦頭爛額。
「快快快!再不趕過去就來不及了!」
響亮吆喝聲於船頭上迴盪,船夫們揮汗如雨,依令加快搬運速度,暗歎頭頂暑氣怎生如此磨人。
佇旁緊盯著週遭淺船的運載情況,容雲的眉頭越蹙越深。
「雲兒。」
在她焦急得快發瘋之際,一道嬌柔的叫聲從背後傳來,紓解她心頭繃結。
「喜姨……」轉身靠上喜姨纖細的肩膀,容雲口中吐出歎喟。
喜姨清亮的眸子生出憐愛。「累了嗎?要不要休息?瞧你忙好久了。」
容雲搖首,苦惱地皺著眉心。「怎麼辦?別的船家都到對面去了,今趟……怕是趕不上了。」她不怕累,只怕錯過了招貨時間。
鎮江與揚州只隔一水,兩地商貨絡繹不絕,每日時到晌午,揚州的商客及船舶都會在岸頭相互招攬,商客招船、船家招貨,處於這「京口瓜州一水間」的船家們,大多賴以這種短水航運為生。
眼看大部分船家都趕往揚州去了,他們卻仍搬著昨日押來的貨物,萬一真趕不上的話,恐怕今天帳房又得唱空城計了。
喜姨默然,眉間漾出了淡淡愁緒,她雖心疼雲兒,但說不出要她把事情放著別忙的話。他們實在得去招貨,不然這個月全船人都得喝粥水了。
感覺到喜姨的沉默,容雲心一窒,趕緊收起憂苦。「其實今趟趕不上也沒關係,送走了這些貨,明天就能早點兒趕過去了!」她強笑著,不想讓喜姨憂心。
「雲兒,這三年來……讓你辛苦了。」說著,喜姨眼泛淚光。
第一章 歸心(2)
提起往事,容雲神色黯淡,早已失去稚氣的臉容,只剩滿目淒然。
三年前的夏天,她受父母之命許配城中故家子弟陳旭,在兩家即將結親的當下,陳家卻被揭發與五年前被誅的胡丞相乃舊識而下獄,連容家也受波及,全府人被官衛抓至牢獄度過了漫如十載的十天,那段日子,容家上下都在惶恐中撐過每一天。
容家遭逢劇變,雖不至家破人亡,卻也潰散不堪,爹爹變賣了岸上的宅第,一家人從此臨水而居,後來各房姨兒全跑了,連伯父一家也遷回了故鄉,家中船夫從二十人只剩寥寥四人,爹爹又終日意志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