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她管得很累,但她不甘心放棄,真不甘心。
當「隆容」仍是江南航首時,沿江的船家及商客都投以敬畏,如今卻遭所有人唾棄,可在此當中,更多的是惶然。唯恐惹上賠命的麻煩,人人對容家避而遠之,就連那些合作了幾十年的商客亦然。
「只要能讓『隆容』東山再起,再辛苦都值得。」奮力推開傷感,她不允許自己怨天尤人,也不認為自己窮盡一生也實踐不了振興家業的心願。
看著容雲眸中的堅定,喜姨凝眉,心緒泛憂。
並非懷疑她的能力,而是要把一敗塗地的名望重整起來,談何容易?她只怕「隆容」會拖累了她的前途……
「喜姨,別再掛心我的婚事了。」看穿喜姨的心思,她無奈一笑。「真要嫁,就得找個不知情的婆家嫁去,哪天我像楚楚那樣嫁個外地人,你捨得嗎?」
「當然不!」喜姨立即搖首,除了丈夫,容雲便是她命根子,怎會捨得?
朱唇煥出了甜笑,她展臂擁住喜姨,往她耳邊輕輕道:「我不要郎君、不要嫁人,女兒一輩子不離開你。」
喜姨本是她親娘的陪嫁丫頭,可打她出生,親娘便去世了,後來喜姨也成了爹爹的侍妾之一,因著喜姨與親娘的主僕情分,喜姨待她視如己出,關係親厚。
「女兒」二字教喜姨濕了眼眶,動容地回摟身前纖腰。她窩心也擔心,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半個時辰後,容雲終於把鎮江的貨物打點妥當,準備駛往揚州之際,卻被突然登船的男人絆住腳步。
「雷爺。」她掀唇,對客人露出禮貌的微笑。
「容小姐,這麼大的太陽還跑出來押貨?瞧你這嬌皮嫩肉的,曬傷了豈不教我看了心疼?」堆著滿臉的笑意,雷亮步近容雲,一雙狹長的眸子肆無忌憚地猛盯著她清麗的臉兒,眼底流露出垂涎的光芒。
年近四十的雷亮是鎮江城內唯一的絲桐商人,自容家家道中落以來,他仍繼續跟「隆容」長期合作,對容家的意圖早已路人皆知。
城中敢不要命也要親近佳人的,大抵也只有他一人了。
「不礙事。」從容面對他的調笑,容雲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回身走到那堆屬於他的貨物前,平聲道:「雷爺,你的絲桐都打點清楚了,我們正要離開,你要不要先下船?我晚些回來,會叫人把那方畫好的押票送到你府上。」
「容小姐,要是你肯親自過府,那就最好不過了。」
比起其他商客的刻意壓搾與刁難,這位雷爺才是真正教她學會如何堅忍謙卑的角色。
「雷爺,我看今天——」
「沒想到雷爺會把這麼貴重的絲桐交到『隆容』手上。」
一道久違卻深印於記憶中的嗓音倏地響起,容雲臉上的笑意不覺褪盡,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怔怔看著那個霍然躍進她視線內的偉岸身軀。
長孫晉?他從燕京回來了?怎麼沒聽楚楚提起?
她驚訝著,心窩卻泛起一股熾熱的顫動。
與他,竟有三年不見了……
這個男人,害她被家人笑稱是男娃兒笑到及笄,她始終對他敬而遠之,他卻一直靠近過來,總說要彌補她,但那罈女兒紅砸了就是砸了,他又能如何?可他仗著自己大哥與爹爹交情甚篤,三不五時地過府尋她賠禮,硬逼她收下他的禮物,最後又害她被爹爹斥責無功受祿、貪心不足。
到了第三回,她終於受夠了,厲聲警告他別再煩人。生平首回對人如此惡言潑語,她以為能嚇跑他,誰知他只愣了一下,轉瞬又朝她咧嘴輕笑,那雙漂亮的黑眸還閃過一絲玩味……
自從那天起,他像要報復她的無禮似的,不再把彌補掛在嘴邊,卻是有意無意地挑撥她,惹得她越是怒目相向,他笑得越開懷,不把她氣得跳腳便不肯罷休。
她真討厭他的招惹,但闊別三年,驟然的重逢竟教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凝望著眼前更形挺拔的背影,對他,更多的卻是好奇。
「長孫二當家?許久不見了。」收起色迷迷的嘴臉,雷亮笑著打招呼。
「的確許久不見。」長孫晉笑笑,回首瞥了瞥兀自發怔的容雲,朗聲道:「雷爺,全鎮江就你一個賣絲桐了,『隆容』忙到現在尚未渡江,你不怕誤期?」
沈厚有力的嗓音將容雲脫序的思緒拉回,她醒了醒神,不由得蹙起一雙秀眉。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雷亮一時語塞,總不能對旁人表明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見他吞吐,長孫晉暗暗冷笑,早就看穿他的心思。
「我看就這麼辦吧,以後雷爺的貨交來『麟盛行』,畢竟容家曾有恩於長孫家,我也是時候站出來幫忙了,免得『隆容』屢屢誤期,失了商譽。」
聞言,容雲瞠大了美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當著她的面搶她生意?這個男人會不會太過分了?
「長孫晉!」無法抑制心間燃起的暴怒,她衝上前,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在我的地方講這種話不覺得丟人嗎?你這算是什麼幫忙?!」嘴巴說沒忘了她爹爹對他大哥當年的提攜之恩,他卻動手搶容家的生意?分明就是恩將仇報!
漠視她憤懣的容顏,長孫晉深邃的目光牢牢鎖定雷亮。「雷爺,我只收『隆容』的一成。」捉著商人根深柢固的慳吝性子,他淡聲開出最誘人的條件。
被容雲突現的潑辣嚇得不知所措的雷亮,乍聞「一成」兩字便立刻首肯。容雲見狀,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事情塵埃落定,雷亮終於肯下船了,獨留船尾那對男女一同渡江。
「我給雷爺的是全鎮江最低的價碼,這回你虧大了!」狠狠盯著他愜意得過分的俊臉,容雲恨得咬牙切齒。從小到大,這個長孫晉淨會欺負她!
「我知道。」他點點頭,不禁又往她挪近了幾步,欣賞她那片瑩白肌膚,是如何被憤怒染上美麗的淡淡緋色。「我晌午回來,就一路打聽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