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說得這麼好聽?若非重利所誘,你豈會特地撥冗跑一趟?」
「喂,你這話可就傷人了。」金映兒覺得這人個性偏畸,掏出珍珠便又往門縫裡塞回。反正,她還有十兩金可領。
「珍珠還你,我不稀罕!」
門下默然,只是傳來幾聲沉重呼吸,顯然是有些不解。
「我既已送出,便無道理收回。況且,我們非親非故,現在是我有求於你,拿人錢財與人辦事,也是天經地義之事。」男聲緩慢地說道。
「好吧,我就勉強收下這對珍珠。」金映兒拿回珍珠,嘴裡卻不住叨叨教訓了起來。「不過你這態度得改,否則以後如何行走江湖?江湖人或者口袋空空,『道義』二字卻總是放在心頭的。」
「道義?」男聲冷笑一聲,便不再搭腔。
金映兒鼓了下腮幫子,向來不愛獨角戲的她,拿起綠笛便敲敲小門。
「你做了什麼天理不容之事?怎麼會被關在這種鬼地方?」
「惡徒擄人索錢。」
男子語調冷冷,但金映兒無所謂,畢竟自討沒趣這事,她早就很習慣了。
況且,看在他給的十兩金,能讓她帶著她爹遠走高飛的分上,她什麼都可以不跟他計較。
金映兒從包袱裡挖出兩塊仙楂餅。「要不來塊仙楂餅,邊吃邊聊?」
「不。」
金映兒自討沒趣,自顧自地咬著仙楂餅。
此時一陣陰風吹過,窗邊樹木沙沙聲像極無形鬼魅正在逼近,仙楂餅的酸甜還梗在喉嚨裡,金映兒卻已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熱臉貼冷屁股也無所謂了,誰要她生平第一怕窮,第二怕鬼。
她再用笛子敲敲木門,大聲嚷嚷道:「喂,你說點話,不然我就吹笛子給你聽。我這笛子一吹,保證鬼哭神號、群魔亂舞,什麼眾鳥高飛盡,指的就是我的笛聲。」不是她自誇,她的笛聲連她自己聽了都要鬧頭痛。
「說話會口乾。」男子聲音乾涸得像缺水沙土。
金映兒從她的百寶袋裡找到一隻皮囊水袋,往門邊小隙裡硬塞。「山泉水,便宜你了。」
門下傳來激切的喝水咕嚕聲。
「你方才說你是什麼鍾馗弟子,你是斬妖除魔的師婆嗎?」男子聲嗓雖仍沙啞,卻已較之方才響亮了許多。
「稱不上『婆』字輩,不過倒真的收拾過不少只貪心鬼、色鬼。」她得意洋洋地說道。
「法力既然如此高深,又如何會在月黑風高之際,被人扔於此地?」
「故事可長了,我把仙楂餅扔下去,你吃點才有體力陪我說話。」金映兒不管男人嘲笑口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爹愛賭,輸光了我們住客棧的銀兩。我們十天白吃白喝,被扔到這裡還算好了。只可惜,我沒機會與我隔壁房那位認識不久,卻是一見如故的石姊姊告別。」
她大氣不喘一聲,啪啪啪地說完一串話。
沒人回覆她半聲。
金映兒皺起眉,不屈不撓地繼續往下說道:「其實被扔到這兒也不算慘,上回我假裝成長清縣令妹妹,我爹扮成隨從出遊時,沒想到長清縣師爺正好在另一艘船上,我們父女當場被人直接從船上扔到湖裡,那可是十一月天啊!南方雖然無雪,可還是凍得我足足病了一個月!」
「你是個騙子。」
良久後,男子總算蹦出了幾個字。
「幹麼說得那麼難聽,什麼騙不騙的,錢財原本就是流通之物。為富不仁的人把銀兩給我,我再幫他們拿去救濟嘛!」金映兒呵呵一笑,神色倒無任何愧疚之意。
「什麼救濟他人,銀兩全被你爹拿去賭博了吧。」
「你就不能說點中聽話嗎?當心老娘明天不去那什麼天宇糧行!」金映兒哇哇大叫,舉起笛子咚咚咚地敲著小門。
「你扮成縣令的妹妹,表示你識字?」男聲問道,聽得出聲音有幾分勉強。
「認得幾個大字,不過寫就不行了,只能勉強畫些符咒騙騙人。想我娘以前還在的時候,多少還催著我唸書寫字。」金映兒枕著包袱,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知道嗎?我爹以前還是個秀才,我娘走後才變成這副德行的。所以,夫妻感情甭太好,否則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離開,實在是……唉……」
她心有感慨,長歎一聲。
屋內再度歸於一片詭寂。
金映兒無奈地長歎一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陪我說話,我先嚇死在這裡,明天誰去找人搭救你啊!」
「你爹老是將銀兩輸光,你不怨他嗎?」男子不甘願地問道。
「自己的爹,能怨什麼呢?」唉唉唉。
「他若為你著想,便不該沉迷於賭博中,讓你一個姑娘家置身危險之地。」
第1章(2)
金映兒的心被這話狠狠刺了一下,幾年行騙生涯下來,她被吃過不計其數的豆腐。若非她的機智、反應過人,確實也有幾回差點丟了清白。
「聽你這話倒是聰明人,莫非有妙計要告訴我?」她問。
「我聽聞市井乞丐間流傳著一種變相術,能造出燒傷或斷指斷腳,引人同情。你懂得那些嗎?」
「那是必然。不過是用豬油、雞血,加些紙張、豆渣,捏出惡瘡樣子嘛!」不是她自誇,關於這些小道雜技,她懂得可真不少。
「你何不易容成臉部傷殘,告訴你爹,你因為他欠債不還,讓討債者毀了容貌。若他心生歉意,便不會再犯。若他仍無悔意,你便要早早替自己打算。」
金映兒緊揪著包袱,貝齒陷入唇間。
「拿騙人招數騙自己的爹,我倒沒想過。」但這種欠債躲債的日子,她實在也過膩了。
「如此總比你們日後年老體衰之後,淪落街頭行乞好些。」
「是啊……現下的乞丐頭個個心狠手辣,你們這個秋日縣的乞丐更是成群結黨,壞得不得了。我若還不了銀兩,被人扔進乞丐堆裡,難保不會被砍去一條腿,扔到路邊乞討。好吧,我回去就這麼做!」金映兒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一拊掌便大喝一聲。「這主意好到本姑娘連耳朵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