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為人正直,寧願天下人負他,也不願負天下人,你聽寒傲梅幾句話,沒憑沒據,就毀了師父幾十年來的修為。」夙劍沉痛地閉上眼,已有大義滅親的覺悟。「師叔,你太令我失望了,師父的屍骨未寒哪!」
「師叔?」傲梅自鳳歧的懷裡抬起頭,棕眸對上他游移的鳳目,眼神盈滿不解。
夙劍那句「師叔」,喚的是誰?
她看向夙劍、夙山,掃過一個個青玉門弟子,每對眼睛全看向她身後的男人,那句「師叔」……是指鳳歧?!
不,這不可能,他若是夙劍的師叔,不就是鴻渡的師弟,他與鴻渡至少相差近二十歲,怎麼可能排上「鴻」字輩,除非——傲梅像想起什麼線索似的,瞠大無望的雙眼,椎心刺骨的寒意頓時竄滿全身,凍得她的呼息幾乎停頓。
「你是鴻渡的師弟……對,我想起來了,他跟我爹提過,你就是他說的小小師弟?」她沒有得到答覆,可從他愧疚的表情中,不難得知事實便是如此。「攻心為上,真不愧是鴻渡的師弟……這招,倒學得足全,寒家人全栽了。」
為了替師兄報仇,真苦了他這些日子以來虛與委蛇,假意詢問她的過往不過是為了聽她親口承認殺了鴻渡,好向天下人定她的罪,他的接近根本不是為了洗清她的冤屈,他的溫柔也不是出於憐惜,這一切全是他設好的陷阱,都是假的!
天地變色,莫過於如此,怪就怪她太輕易交心,這是她的報應,早告誡過自己千萬別心軟,最後還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傻傻地以為日後兩人可以攜手江湖,再也不用一個人坐在月下獨飲孤寂……
結果他的心裡根本沒有她!
想想青玉門弟子如何喚她,妖女!哈,妖女呢,他一定也這般覺得吧……
鳳歧對上她的眼,濃濃的罪惡感頓時瀰漫全身。他逃不開她眼底的指責與絕望,平常嘻笑慣了的他,何時嘗過這等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不,你聽我說,我就是知道你無法接受我的身份,才——」
「刻意隱瞞,甚至把我傻傻地騙上青玉門,是不是?」這事要她如何接受?傲梅像失了魂似的,雙眼空洞得可怕。不想再待在這虛情假意的懷抱中,她拖著病體猛然站起,身形有些不穩,鳳歧伸手想攙扶,卻被她狠狠挌開。
「你不要碰我!」
看著已空的懷抱,他還清楚記得抱著她的滿足,他不能就此放她離去,眼看誤會愈陷愈深。他立刻追上去拉住她纖細手臂,要她仔仔細細將他眼裡的真誠看個清楚。
「我承認我是刻意對你隱瞞身份,但我對你所做的一切絕對沒有半分虛假,如果我接近你是為了報仇,早在鴻渡師兄頭七前就把你交給夙劍了,怎麼可能帶你回來找證據,翻閱不下千本的手札?」
「呵,根本沒有你說的證據,對不對?鴻渡從不以為自己做錯,豈會把他的獸行載入手札裡,留待後人恥笑?」傲梅使勁甩開他的手,過往情境一幕幕掠過她的腦海,他無奈的笑意、他安慰的話語、他承諾的一輩子,如今想來是多麼諷刺,原來痛到麻痺即是這種空空如也的感覺。
她愁苦地笑了,如果這是上天給她的磨難,這回,她真的徹底地輸了。
看著掌心的新傷,想起一刻前為他擋劍的心情只覺諷刺,她不顧剛止血的傷口仍然脆弱,左手狠狠扯下裹傷的布條,鮮血隨著她的動作迸流而出,滴落黃土。
「傲梅,你不要……」才剛為她纏上的布條已成為地上的碎布,點點血珠如同鐵球捶打在他的胸膛,他難過痛心,卻接近不了她一步。
「這裡沒有鳳歧,只有鴻渡的師弟,而我……還是一個人。」她不想哭,也不能哭,只能挺直腰桿,昂首望著鳳歧,明明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為什麼距離會如此遙遠?
「你不要再走了,後面危險!」鳳歧驚恐地喊叫,不敢眨眼,就怕傲梅在須臾之間便跌入潛龍潭內。
「無所謂。」她搖了搖頭,不敢相信他眼中的擔憂,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就這副軀殼罷了,不是嗎?」
她的魂已空、心已死,這世上根本沒有全然待她好的人,沒有人希望她活著……
真是莫大的悲哀。
「你先回來,這些我都可以解釋!」他大步向前,想拉回已離水面不遠的她。
「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她冷著臉,孤傲如梅,卻回不到最初的寒傲梅。
鳳歧待她的好讓她產生了不該有的錯覺,不知不覺地相信他、依賴他,對他的情愫與日俱增,然而她嚮往的一切,不過是雞卵裡的薄膜,就這樣地破了……
「你們都要我的命——」她來回審視鳳歧、夙劍與在場的青玉門人。「但我可以坦然地說,我沒有錯,是鴻渡該死!」
以前,她會選擇不解釋,他們是鴻渡親手調教的弟子,外來的聲浪再大也淹不過他們的固執與忠誠,若不是因為……
她癡癡地望著鳳歧,心頭那股愛恨交雜的滋味,她理不清。
「寒妖女,該死的人是你,還我(太)師父命來!」青玉門人群起鼓噪,只是礙於掌門還未下令,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況且,能一腳把夙山踹下潛龍潭的鳳歧,才是教他們卻步的原因。
「夙劍,我們待在聖山就是為了找出寒家血案的線索。你說鴻渡為人正直,傲梅說他殘忍無道,中間的矛盾與衝突,我們得設法釐清才是,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好人!」
「冤枉好人?你看了師父上千本手札,該死心了。眾弟子聽令,活捉寒傲梅!」夙劍一聲令下,所有弟子無不聽令。
「是!」
「等等,我手邊還有一袋未讀過的手札!」
「活捉寒傲梅!」夙劍不理會他,繼續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