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無法體會他對自己特殊的體質有著怎生的掙扎,畢竟若非當事人是絕對無法瞭解,若是硬要表現出同情或是寬心接受,那太虛偽了,她做不來,她無權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別人對她的悲觀多加評論。
「我們在研究所裡學到的,只是如何成為一個聽話順從的廢物,逃離開了那裡,以為人生就此改觀,沒想到要面臨的世界竟然是那麼陌生。」
從孤兒院被領養,本以為迎接他們的會是一個和樂完整的家族,誰知道踩進去的,卻是一處牢籠,在那裡,他們不過是實驗用的白老鼠,沒有人權,不能隨意鬧脾氣要任性,否則動輒就是電擊棒伺候,明明是可以溝通的人類,「他們」卻寧可用對待動物的方式對待他們,只為了將他們訓練成只聽話而下敢反抗的實驗動物。
而逃離了豐籠,纔發現……外頭的世界與他們格格不入,無法謀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回憶。他們像是一群闖入了奇異年代的古人,對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也對一切事物陌生而無所適從,孤立無援。
「所以除了跳海之外,你還會一直想辦法死羅?」沈寧熙從他的話裡嗅下到一絲絲想活的慾望,簡直和她如出一轍。
「對。」黑浩應得很肯定。
同類,她找到同類了!
第四章
沈寧熙收留了黑澔。
收留他的理由正如同當初將他拖進麵包店裡的原因一樣——不可考。反正就是自然而然,她覺得有義務將他留下來,可能是他一副愣笑憨傻的模樣,萬一放他離開,哪天在馬路上看到被車輪輾扁的老鼠干,她小小的良心還是會被道德的鞭子給狠抽一頓——她不認為自己能夠分辨那只橫死街頭的鼠輩會不會是他的化身,猜測加上懷疑,她豈不是又要自找苦吃地陷入胡思亂想的夢魘裡?
她將他安排在五樓,雖然那層樓不在她租賃的範圍內,下過因為這整棟公寓的鬧鬼傳聞,讓二、三、五樓閒置了兩年半,平時少有人煙往來,就連她的房東也只有在每月初收租時會踏進這棟據說枉死了五個人的凶宅。
沒有五樓的房門鑰匙,下過黑澔可以隨心所欲的變大變小,一道小門縫就足以讓他鑽到屋裡,再由內部開門,恭迎沈寧熙大大方方進入。
五樓沒有任何擺飾,空蕩蕩的大廳只要小小一個聲響都會造成巨大的回音,幾張來下及丟棄的廢桌椅東倒西歪的散落在牆邊,上頭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足見其荒置的年代,燈座裡沒有日光燈,兩房兩廳的空間在黑暗中更顯陰森森,只能藉著對面屋子投射過來的微光視物。
沈寧熙簡單地搬來兩床舊棉被,一床是厚被,拿來鋪在地板上當床墊,一床是薄被,當然是拿來蔽身的,如果他還覺得冷,他身上那件被單也可以充當輔助。
「你暫時睡在這裡好了,如果突然有什麼陌生人進來,你再趕快變成老鼠避難,不過你放心,自從半年前有一群學生說要進來探險,凌晨三點從這裡尖叫逃竄到警察局之時出了車禍後就沒人敢進來這裡了。」沈寧熙抖開厚被,一邊說道。
「為什麼會尖叫逃竄?」
「聽說是遇見鬼。」她聳聳肩,「來,替我拉住被子的另一邊。」這樣她纔方便鋪床。
「噢。」黑澔聽話地張臂抓住被子兩角,看著沈寧熙上抖下抖地將整床厚被攤開,他還是覺得好奇,「這裡真的鬧鬼嗎?」
「當然沒有呀,我住在樓下這麼久了,也沒見過什麼鬼不鬼的。」除了偶爾有些腳步聲、哀泣聲之外,哪有什麼異狀?
「那……地板上那一圈圖案是什麼?」黑澔指著厚被將要鋪上的那塊地磚上有一團白色粉筆圈畫出來的人形。
「就是五樓那個小姐吃安眠藥自殺後躺下來的樣子呀。」沈寧熙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閒聊,殊不知她句子裡所表達的是一件在報紙社會版上纔會出現的新聞。
鋪好了墊被,沈寧熙將腋下夾著的薄被擱在上頭。拾起頭,看見黑澔一臉很受打擊的錯愕,她輕哎了聲,安撫道:「放心啦,那個小姐吃藥沒死成。」這麼沒膽噢?
黑澔纔正準備鬆口氣,沈寧熙纖指指向沒有窗簾的陽台,又補充道:「她是從陽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聽說一樓有鬼魂飄蕩,不過只是聽說,我想如果那個小姐真的還在這裡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樓活動吧。」
她給了他一個「別怕別怕」的甜笑,只下過她原本就不是一個常笑的女孩,要硬扯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也屬困難,何況是在此時燈光暗、氣氛沈的凶宅裡,黑影交錯的闋魘在她臉上投射出來的效果很是嚇人。
「我一定要睡這裡嗎?」黑澔的笑容很僵硬。
嘖,真麻煩,她棉被都鋪好了耶,還挑剔呀?
「那你要睡三樓嗎?」她問。
「三樓又是怎樣?」
「三樓之前有兩男一女在那裡談判時,兩個男人兩把菜刀把那個女人剁成四塊,後來他們又各自互砍五十刀,在警察接到報案趕到時,三個人都死掉了。」沈寧熙邊說邊準備將墊被再折起來,搬到三樓重鋪。「如果你要睡三樓,我這床被子就報銷了,三樓那一大片的地板都紅紅的——」
她的抱怨還沒完,黑澔已經快手擋下她的動作,笑得很諂媚。
「我不選了,就睡這裡。」他覺得三樓的怨氣比這裡重,說不定深夜時分還會看到三條鬼魂在眼前上演全武行,萬一將他這個路人甲錯認成哪一號的負心漢砍,他就劃下來了。
「你不順便問問二樓嗎?」這棟公寓還有一層可供選擇哩。
看她很有興致,黑澔實在不好意思打斷她。「你說吧。」對於那層也是沒人敢住的房子,他有心理準備了。
「二樓我倒是不知道之前往生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因為在她搬進來之前,慘事就已經發生。「我只知道之後住在那裡的大學生後來被送到精神病院。」真可惜,她覺得那個大學生人還滿好相處的,大概是考試壓力過大,送到病院時還一直嘶吼著每天都有人在他枕頭邊背長恨歌給他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