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舉止,絕非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過,他擬定了各種突發情況的對應方式,才能狀似無懼無畏,他……還有什麼棋路是她所不知曉,而他打算獨自一個人去做的?
「呀,果然在這裡,找著了。」狻猊由小櫃裡取出一襲折疊妥善的鵝黃襦裙,遞交給她。「上回郭強拿來這襲衣裙,說是應客人要求縫製的樣品,後來客人改了衣裳顏色,訂製另一套,這襲便留在珍珠閣。
第七章
以往這種姑娘家的綴珠衣裙,我全叫郭強拿去送給閣裡丫頭們,誰喜愛,誰便拿去穿,不知怎地,乍見這一套時,我便想留下來,讓你試試。」
「我在跟你說龍角的事——」她惱嗔,跺了幾回腳。
「去換上,乖,我瞧瞧我的眼光如何。」狻猊也很擺明,沒有很想聊龍角的事。
「這種複雜的衣裙,我不會穿……」
「老實說,我也不會,男人通常只知道怎麼脫。」尤其,他最擅長脫她此刻身上那一套,他非常樂於助她一臂之力,手掌已經相當熟練地爬上繡花高襟,解去珠扣。
「我自己來。」她不介意當他的面褪盡衣裳,兩人床弟廝混過數回,再裝矜持也太造作了。
換上淺白月牙差綢裳,繫妥鵝黃齊胸襦裙,裙上暖黃小花盛綻的花紋,活潑熱鬧,每朵花蕊,就是一顆乳色真珠。
金色繡花緞,繞過胸口,在中央打上一朵花兒般的結,她弄得不好,換他接手,成效只比她好了一些些,最後還是仰賴法術幫忙,才打好花結。
繡花緞垂下的兩端,各別縫綴了真珠一顆,小巧精緻,隨著蓮步款挪,真珠無聲搖曳,相當討喜可愛。
他將她翻正面又轉背面,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眸間,全是滿意的光彩。
「郭強若看見此時的你,一定馬上拖你去閣裡當擺飾,替珍珠閣招攬生意。」他以指梳攏她的長髮,隨手取來簡雅的單珠銀釵,為她盤成小髻——當然也是拜法術之力。
這種簡單的把戲,不受龍角斷離影響,只是強大一點的,恐怕就……
「珍珠閣可以放它倒沒關係,若郭強敢提出要求,請你拋頭露臉,別理他,叫他滾。」他一點都不想讓更多人看見她這幅模樣。
柔軟的黃,不若她貫...穿的黑裳來得冷硬疏離,它是嬌嫩的、俏麗的,成功將延維藏在妖艷底下那絲純真無邪,展現出來,她的神情溫馴許多,不若扎人的艷花,不許誰靠近過來,少掉初見她時的滿身戒備。
「我當然不會答應他拋頭露臉的要求,我甚至不準備離開這間房,降低任何被發現的可能機會,畢竟,西海龍王不放棄找我們……我覺得留在珍珠閣,似乎不是正確決定,我們該不該往更偏僻點的地方去?」延維認真問他。
「老鼠洞嗎?」他朗笑,夠偏僻了吧?
「我再跟你說正經話!」她又咚咚跺腳。老鼠洞?值得考慮……」
「放輕鬆、放輕鬆……我二伯父會有好一陣子翻遍全大海找我們,沒有這麼快發現我門上了人界陸路,你擔心的太早,為了這種事,放棄跟我一塊去城裡逛逛玩玩,那太可惜了,也太笨了。」
「逃亡中的人,誰能有好心情又玩又逛?應該要適時提高警戒,注意週遭有沒有古怪人物追蹤,一有風吹草動,便代表我們該往下一處遷挪,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久待,不能和人類過多交好——」
「停停停……我不是拉你上岸來過這麼貧瘠的生活,我們要去玩,要走遍任何一處有趣的地方,要看遍海中難得一見的陸路奇景,要吃遍各地系其獨特的美食。」狻猊編織起未來遠景。
人界的日出日落、人界的晴雨風雪、人界的鳥語花香,都值得他與她,聯袂共賞。
與狻猊並肩落座的延維一臉困惑,狻猊順勢傾來,貓兒般慵懶,枕在她腿上,她訥訥咕噥:
「這樣一點也不像逃命呀……太悠閒了…」而且他這姿勢,多像兩人正坐在桃樹、梅樹或櫻花樹下,欣賞花瓣紛飛,飲酒作樂。
「誰規定逃命之人得怎樣怎樣?」
她梳弄他髮絲的廝磨,即輕又柔,千般珍惜,萬般呵護,他舒服地閉上雙眸,享受她指腹的穿搜。
「書裡寫的呀,我讀過好些本書,裡頭逃命的主角,哪個不是狼狽落魄,處處遭封危機,每到一處就有人追殺,整本書裡一直逃一直逃——」延維低聲道。
「把書中那些東西忘光光吧,在這仍然,全聽你夫君我的話,我豈會害娘子你呢?」夫君和娘子兩種稱謂,由他口中道來,軟綿綿的,總教她心口跟著發軟,忍不住臉紅及開心。狻猊又問她:「你以前來過人界嗎?」
「嗯,來過幾次,不過全是走馬觀花,玩完就走。」玩,自然是指玩垮有情男女,打散世界鴛鴦……
「那正好,這次我帶著你,咱們慢慢玩、慢慢品嚐、慢慢體會,人界陸路上,有哪些稀奇的玩意兒,當對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
真的可以「慢慢」的嗎?
她很擔心他所說的那些美景。來得快,去得更快,萬一生活太安逸、太幸福,西海龍王卻找上門來,搗毀掉如此美麗的日子,那該怎麼辦?
會不會是明天?後天?兩個月?半年?
越是美滿,越是害怕它的結束。
以前,總是扮演搗毀別人美夢的她,如今自嘗惡果,換了立場及角色,淪為擔心受怕的那方……
報應嗎?
再低首,狻猊已然睡沉。
他累壞了吧?
從剛才,便全靠意志力支撐疲倦身軀,與眾人狀似無礙地閒話漫談,實際上龍角離首,對他折損極大……
她沒再吵他,低頭凝覷,眷戀地,將他的睡顏,鎖緊眼底。
房門輕輕敲叩,不敢多,僅止咚咚兩聲。
「五爺?夫人?」
是郭強的聲音。
延維輕手躡腳下床,避免吵醒一旁狻猊。
他從昨天一睡,到現在都沒醒來過,她以法術將他搬上架子床,為他寬衣脫靴,他眉頭連動一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