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維咬咬唇,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她想替他找一個人相伴,想來想去,林櫻花最合適,她才跑去幫林櫻花治病,順道半逼半強,把林櫻花訂下來。
「好,我會順你心意,試著去接受她,你若吃醋,就快些露臉出現,殺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許愛上別人,否則三年五載相處下來,也許,我真的會迎她入門,餵她長生不老靈藥,讓她福壽綿綿,到時你才回來,說不定我……」狻猊沒再說下去,然而,他說的,也足夠了。
說不定,到那時,她想回心轉意,他也無法割捨另一個女人。
他沒說的話,就是這個吧。
延維明明好心痛,嫉恨地想馬上衝出去,否決她自己做過的蠢事,可是她只能僵在當場,感覺天旋地轉,似要崩塌了一樣。
唇瓣咬得再緊,也咬不住溢出的絕望嗚咽,淚水滴滴答答,掉個沒停。
不要這麼快……不要這麼快就忘記她嘛……
不,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內心兩道聲音,正在交戰。
一道,無法理解,深愛過的人,怎可能短短數月之間,就變了質,就能將心奉上給他人?
一道,要自己看開,祝福他、成全他。
她默默蹲坐在地,雙臂抱膝,蜷縮起來,背靠壺身。壺身再冰再冷,都抵不過背脊竄上來的寒意,教人發顫。
埋進膝間的臉龐,迅速淚濡了裙料,淚珠兒暈開的痕跡,在裙上綻放,一點一滴,越來越多……
最後,內心的聲音,分出了勝負。
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延維蜷縮的身影,被一波波湧生的煙霧,緩緩湮沒吞噬,融混在其中,漸漸淡去。
她將自己藏回了夢裡。
那些狻猊仍屬她所有的美麗夢裡。
她像顆蚌,把自己密密關上。
「唉……」
擾醒她的,是一道吁歎。
她聽出它發自於何人,會願意醒來瞧個仔細,實在是不曾聽過他的歎息聲,如此疲憊與無力。
她又趴在呈現透明狀的壺身上,將外頭世界看明白。
狻猊又來了,扳指算算,距離他前次說完那番惹她痛苦數日的語句,已相隔半個月以上。
他歎氣,嘴裡輕煙,隨之吁吐,眉目間緊嵌的陰霾,濃得化不開。
他目光瞟遠,瞧著她不明白的方向,不時以兩指按按眉心,似乎那兒正有莫名疼痛,侵襲著他。
銜著銀煙管的嘴,失去以往略帶城府的燦笑,垮垮的,看得她也隨之心情大壞。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狻猊為何一臉不悅?
他半側著身子,泰半正背對她。
「說什麼盡心盡力伺候我,敬我、愛我、照顧我,不得有任何閃失……說什麼感念仙女救命之恩,定會達成她留下的交代……結果,一遇上真心喜愛的男人,還不是一腳將我踢開,求我成全她,甚至以死相逼,嚷著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原來,櫻花的本性這麼狠……」語畢,一連三聲歎息,唉、唉、唉。
狻猊環視週遭,動手撫摸屋裡擺設,碰碰石几上的螺貝瓶,撥弄瓶中綠意盎然的水草,指腹滑過珊瑚椅背,一路由左側,緩步至右側,到達她咫尺之距的地方,險些就要碰到她……
「或許是我無法忘情於你,對待她時,總有些心不在焉吧。也難怪,當出現另一個男人,願意提供胸膛讓她依偎,她便毫不遲疑地飛奔過去。」
他的面容清晰,教她看見了他的苦笑,以及呢喃說出那些話時,是怎生的神情和感歎。
「林、櫻、花!」
延維牙根咬緊,字字沉狺。
「我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好好珍惜狻猊,你你你你——你竟敢傷害他?!」
延維一把怒火燒旺旺,咬牙切齒、掄拳跺腳,又急又氣又不滿。
吠吼聲,迴盪身處的這隱密天地,傳不到外頭去。
「我將狻猊讓給你,得忍受多少心如刀割的痛苦,像在凌遲剮肉一般,你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卻不好好把握?!」
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覺疼痛,因為對狻猊的心疼,勝過於它。
「我明明告訴過你,我把我最珍愛的寶物送給你,要你務必惜福,否則我不會放你——你竟讓他……讓他露出這種無奈的失落表情!」
她陰沉冷笑。
「看來,你真到我是黃粱一夢,睡醒了,就變成屁,無影無蹤嗎?忘了我修好你那顆破心時,所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不?」哼哼哼……
既然你食言,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夢境裡的美麗仙女,搖身一變,成了猙獰夜叉。
美目同樣炯燦,卻森冷。
唇瓣同樣艷紅,卻無笑。
曾經溫柔貼在胸口,散發熱暖光芒的柔荑,如今五指蔻丹鋒利冰冷,直探胸臆深處,那顆平穩跳動的心臟。
「你應允過我,會好好待他,你騙我!你根本做不到,你傷害他,就像在我心上千刀萬剮,現在,我也要你品嚐一樣的痛!」延維右手沒入林櫻花的胸口,五指收攏,揪住怦然跳動的小小方寸,只消再施兩成力道,林櫻花剛痊癒的心,便會被她涅破。
明明是夢,疼痛感卻無比真實,極似發病……不,勝似發病時尖銳痛楚頓時湧現,林櫻花疼哭尖叫,在夢裡慌亂求饒。
「魚兒總算浮出水面。」
朗朗輕笑,在這場夢裡,響徹迴繞,延維還處於錯愕之際,右腕遭人緊緊握住,她呆呆仰頭,看見狻猊,他雙眸正因笑意而瞇彎。
她驚覺,連忙要逃,狻猊豈能容到手的大魚再溜掉,煙管汩湧的煙,瞬間交織成網,逮獲她。
「你哪裡也逃不了,只能待在我身邊。」比起煙網,他環抱過來的雙臂,比天底下任何繩索更加堅固強韌。
「讓我走!」她嚷著,使勁掙動。
「不讓。」他拒絕。
「我發過誓!若再見你,我會……我會死掉——」她摀住臉,不敢看他。
「童言無忌,小娃兒說的戲言,哪用當真。」他用言靈,輕易解去她曾加諸於身上的立誓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