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可不是打算要跟你收錢的!」男人抗議了,再度操控起模樣有些滑稽的綿羊。「我想要的,可是比錢更有價值的東西!」
「喔?」於覓挑眉,內心暗暗警戒。這人莫非是人口販子?
他哼哼兩聲,操控著手上玩偶,一臉得意。「你的笑容!」
於覓呆了一、兩秒,看著擺出插腰姿態的綿羊布偶,下一秒,居然真的哈哈大笑出來。
這男人夠無聊!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陰霾了好幾天的心情確實撥雲見日,露出曙光,她忽然覺得不再煩悶。情緒掙脫了牢籠,她開始笑,笑聲不止,那男人看了也跟著笑。「你看,這樣不是好多了?」
這就是她跟關文堂——Alexander Gwan,第一次的相遇。
之後,他告訴她。「你知道嗎?我其實注意你很久了,你每天都用一種坐困愁城的表情坐在這裡,像是被這個城市關住。我一開始來這裡也跟你一樣,覺得做什麼都不順利,好像來錯地方,但其實我們只是還沒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向而已。」
他說他是個設計師,正在找尋靈感,她憂鬱的樣子使他聯想到染成灰色的牛仔褲,他總是一臉得意地說:「這裡的每個人將來都會只穿我做的褲子!」
他的活力有如夏日艷陽,源源不絕,受他影響,她終於不再對這個城市產生倦怠。她受邀參觀他的工作室,那兒破破爛爛,卻充滿生命力,她在那裡第一次穿上他所做的褲子,愛不釋手,那刷色彷彿帶著生命,布料緊貼著她的腿,就像她的第二層肌膚。關文堂替她修整了一些不大合身的地方,最後的成果連他自己都讚歎。「天!你真是我的繆思!」
於是她便在他的熱情邀約下,同意當他的Model。
說是Model,實際上只是當他繪畫的主角,身為設計師,關文堂同樣畫得一手好畫,他用簡單的炭筆勾勒出這世界的模樣,包含她在他筆下也顯得那樣純粹美好。他看過她身體的每一寸,包含那朵刺青。他說:「以後我叫你Rosa好嗎?」
「隨便。」總比他用那詭怪的腔調成天對她米啊米的叫好。
她跟關文堂身上都帶著英倫血統,這令她倍覺親切,她聽他提過他家裡的事,曉得他家底雄厚,可他為了一圓自己的設計夢,離家出走,獨自闖蕩。她欽佩他的勇氣,儘管沒獨立開店,可他的作品已經受到許多時尚名人喜愛,包含10 Corso Como的創辦人Carla Sozzani都力邀他在她店裡寄賣商品。
他在米蘭的名氣漸響,甚至連某大品牌的設計總監都曾邀他擔任專屬設計師,可關文堂卻一口回絕。「我只打算讓我的作品出現在『Alexander Gwan』這個品牌之下。」
他是她人生的第二道光,永遠那樣燦爛,彷彿沒有任何事可以擊潰他。於覓同樣感染到他充沛的生命力,不再厭倦自己的人生,他讓她正面思考,跌倒也能哈哈大笑。他也使她看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米蘭,一個蘊含著無限生機、活潑有趣、繽紛多姿的米蘭。
因為他。
★★★
夜深了。
於覓不知道現在幾點,也沒打算看時間,她覺得口渴,起身給自己倒杯水,也順道弄了杯給發茫的男友。只見單行爾整個人還處於不可置信的狀態,他聽了一個故事,一個發生在他最親密的人身上,可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腦子裡一片亂,幾乎要懷疑自己還沒睡醒。「你……你跟Alexander……」
天!單行爾從未想過自己有天會跟他崇拜的設計師如此靠近,而且還是用他最不希望的那種方式。從於覓的言談裡,他感覺得到她與Alexander關係匪淺,否則不可能任他看遍自己的身軀,這使他肺腑裡再度冒出一股濃烈的酸氣,分明已經決定不再計較,但理性偏要跟感性背道而馳,他管不住。
「假如我沒記錯,Alexander是得癌症死的?」
「嗯。」於覓點了點頭。「肝癌。」
她口吻淡漠,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她握緊手中的馬克杯,曉得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才是真正的重點,她猜不出單行爾聽了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刻意隱瞞?不,她不是,她只是……真的沒想到那麼多。
「我說我跟關宇皓的關係有點複雜,那是因為……我曾經算是他的『弟媳』。」
單行爾徹底傻住了。
於覓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確,他不可能聽不懂。「你跟Alexander……結過婚?」
「那只是個權宜之計,當初Alex病發,需要人照顧,而我要延長我的居留期限,唯一想得到的最快方式就是這個。他不願意聯絡家人,因為他……有苦衷。」
於覓發覺自己喉嚨啞痛得緊,她看著男友,手指無法抑止地顫抖。「你會看不起我嗎?」看不起她……居然瞞著這麼重要的事不講。
她跟Alexander的婚姻關係在他死亡之後即告終止,前後不到一年,甚至回台之後也沒去登記。當初結婚,除了居留權之外,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就是若他真的不行了,就由她負責替他簽署不急救同意書,以終止他的痛苦。
對她來說,那個婚姻只是一份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段的契約,她不曉得單行爾能不能理解。
「……所以,他的不急救同意書是你簽的?」
良久,於覓點了個頭。
單行爾深呼吸。「你愛他嗎?」
愛?忽然被問及這個問題,於覓怔了一下。老實說這五年來,她也曾好好思考過自己對Alexander抱持的是怎樣的感情,可答案終是無解,因為即便他活著,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也許有,也許沒有吧。但怎樣都無所謂,我們不可能變成那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