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鴒兒自縊身亡,卻不知她已懷胎月餘,一尺白綾,一屍兩命。
「況且我有恩於鴒兒,向她討這筆恩情並不過分。小沒良心的,你說對不對?」魘魅連討恩的方式也一併用上,足見他對那魂娃的重視程度。
「我……」鴒兒無聲的唇瓣囁嚅。
「我不會准許。」鳳淮開口。
魘魅含笑地望著鳳淮平伸右臂,白虹雲煙緩緩在掌間成形。
「嘿,想跟鬼差搶人?俗話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難道你就打算拿那把已死的蝕心劍來搶?」魘魅發出魍魎沉笑。
白虹雲煙雖在,卻只剩空殼——它已成了名副其實的煙劍。
「死了?白虹劍當真死了?」鴒兒訝然問道,她的聲音只有魘魅得以聽聞。
「是真死了沒錯,那柄劍,也算功成身退,守著當年你刻在劍身上的承諾,也守著鳳淮輪迴入世之前的希冀,你要情深,他要情淺,教白虹劍如何是好?這柄蝕心之劍看來是六柄劍裡頭最忠心為主、也最辛苦的一柄。」魘魅沒開口,回覆的嗓音卻清晰地傳入鴒兒耳內。
「那白虹劍為什麼會死?」
「因為它很順利地完成了你與他的心願,終於可以卸下你們這兩個傻瓜加諸在它身上的重擔,它再無存在的意義了。嘖嘖,小沒良心的,哥哥我現在沒空再與你多聊,你沒瞧見他那要凍斃人的目光嗎?等我先解決掉他再來閒磕牙吧!」
「你不可以傷害他!」鴒兒慌張大叫。
鳳淮並未聽到鴒兒與魘魅的對談,對於方才魘魅說出白虹已死的事也不以為意。白虹是隨著他的法力——不,該說是情緒的波動而決定其強弱,白虹劍是否已死,根本無損於他的力量,反倒是讓失去蝕心劍控制的心緒再無法掩飾。
「你知道世人是如何稱呼我?」
「仙魔。似仙非仙、似魔又非魔,分明有近乎仙佛的資質,亦有成魔的無心無情,這兩者,你皆可輕易達到,卻也相同地遙不可及,你沒有仙佛的慈心或魔物的慾望,以致於只能介於仙魔交界徘徊。」魘魅如數家珍地回道。
「那麼,你認為介於仙魔交界的我,搶不過一個區區鬼差?」冰晶長眸微斂,似笑非笑的唇畔仍是難辨他此時的真實情緒。
「喂喂喂,你砍了我,是要折壽的。」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可是眼睜睜盯著世人一舉一動,砍死像他這般盡忠職守的陰司,罪加十等。
鳳淮壓根不將他的好心告誡聽進耳裡,逕自再道:「還有,你認錯了一件事——我從不用白虹劍殺人。」
「咦?」
熠亮白髮騰揚起比白虹煙雲更炙烈的弧線,鳳淮笑了,露出他從不輕易表現的笑容,那笑,比冰雪更寒更冷。
「因為白虹劍知道何謂手下留情,而我,不懂。」淺情之人,不懂何謂留情,更無情可留!
這句笑語,讓魘魅自腳底發涼。他以為自己向來在鏡前的笑容稱之為猙獰,豈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論猙獰,他連鳳淮此刻笑靨的一半還不到咧!
「我再問一次,人,留是不留?」
「你再問十次也只有一個答案——」魘魅扯起勾魂鏈,傲然地抬高下顎,中氣十足地應道:「留!」雙手將勾魂鏈一端恭敬地捧在鳳淮眼前,這不是窩囊,只是好鬼不與惡男鬥。
鳳淮沒伸手接過勾魂鏈,僅是輕送掌風,將鴒兒的精魂給打回軀殼裡。
鴒兒幽幽轉醒,頭一件事便是恢復人形,將自己塞進鳳淮的懷抱裡,嚶嚀低泣,感動得亂七八糟。
「鳳淮……」嗚嗚。
「沒事了。」
鴒兒抬起哭得慘烈的小瞼,伸手拉過鳳淮的雙臂,半強迫他圈摟著她。「你要安慰我……我剛剛好怕……」
「我不會安慰人。」
「你拍拍我的背,同我說:『不要哭,有我在你身邊,沒有人可以傷害你,誰敢動你一根寒毛,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踐踏過去』。」鴒兒邊哭邊教導他,「順便再吻干我的淚水……還是你要吻吻我的唇也可以,我不介意的……嗚嗚……」
那幾句肉麻話,鳳淮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無奈地任她哭濕他胸前衣裳,遲疑地拍拍她的背脊。
站在五步遠的魘魅撤收了勾魂鏈,笑看著兩人詭異的「濃情蜜意」,銀面具上的笑臉不曾更改,直直咧至耳珠於下方,好似反應著他此刻的好心情及陰謀得逞的奸笑。
雙掌間再無贅物,魘魅緩緩將兩手交疊在胸前,包覆著懷中安寧沉睡的細微光芒。
「瞧,我替你挑選的這個娘親很可愛、很會做戲是不?她將來一定會很疼很疼你,將你捧在手心裡呵護,不過……」低聲自語的嗓音因面具的覆掩而變成模糊,也更顯柔情,「你恐怕只能好生忍受你爹親的怪脾氣,希望你將來別讓他的冰寒給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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鴒兒花樣的臉蛋熨貼在鳳淮胸口,纖指把玩著他素白盤扣,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弄,任他輕抱著她往府邸方向——回家。
「鳳淮,你都沒什麼話想問我嗎?」她仰起螓首。
「問什麼?」
「問你跟我的事,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段故事……」
經過魘魅這麼一攪和,將她的事抖得七零八落卻仍有跡可尋,她想,鳳淮應該會對於他所聽到的片段過往興起想拼湊的慾望。
鳳淮低下頭,與她眸光交會,素淨的容顏仍只有一種表情——淡冷。
「我不想知道。」 「呀?」
「經由你嘴裡說出來的過去,一定會加油添醋,虛構些不實的部分來取信於我。」他淡道。
哎呀呀,被看穿了,因為她正想幹下這般小人行為,以博取他的同情及疼愛。
「你甚至只會挑揀你想說的部分陳述,其餘你覺得不重要或對你不利的過往,將會自動被拋擲腦後。」鳳淮續道。
喂喂喂,這個男人也太過分了吧?簡直將她的心思給摸得一清二楚,害她想使的賤招全給拆解得乾乾淨淨,再也變不出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