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只是用幾色不同的水粉調和在一起,往邢天臉上抹去,將邢天的膚色撲得暗一些,略略遮掩了他太過的美麗,然後給他內裡著上了輕便的薄衣,外頭再罩上乾淨的衣裙,腳下的繡鞋也選了素淨的花色,最後把他一頭長髮打理整齊,梳兩個環髻,這麼在眾人面前轉一圈,就是一個水噹噹的清秀少女。
旁邊的一群小鬼頭駭得瞠目結舌,女人的行動力真的好可怕啊啊啊……
他們眼前的邢天,立刻從漂亮的小少年,變成秀麗但皮膚略暗的小少女,發上那兩個可愛萬分的環髻綁上了兩個大大的蝴蝶結,垂下的飄帶落在了身後,吸引得壞孩子們想去抓上一把。
把邢天打理好的林家長姊又告誡了週遭的孩子,也算是一併叮嚀了邢天,讓他知道自己的「新名字」。
「哪!你姓林,叫月兒,是我們林家的遠房親戚,從長安來投靠我們的,曉得了?」
「曉得,謝謝林姊姊。」變了裝的邢天乖巧地點頭。他的聲音那樣清澈好聽,分不明他是個男孩。
林家長姊歎氣地摸摸他的頭髮。生得這樣漂亮又心地純淨的男孩子這樣稀少啊!偏生這難得出現的一個,心裡已有人了……
年長了孩子們幾歲,又過了十五,已經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齡,卻在訂下了親事之後才乍然看到難得的寶貝,林家長姊的心情真是難以言喻地複雜。
她叮囑著邢天應對的禮節,又告訴他「身為」女孩子要注意的諸多事項,連走路的姿勢、吃飯的手勢、行住坐臥裡什麼樣的細節禮數全都說給了他聽。
不僅邢天聽得暈頭漲腦,連帶著一票孩子都頭皮發麻。
末了,林家長姊歎息了一句:「梅府是書香門第,讀書人最多的就是規矩和禮節。你們以為選個婢女是很簡單的嗎?更何況要伺候的是『那個』梅家大小姐啊!」
刻意加重的指示詞,讓一干人等都不禁毛骨悚然。
梅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是梅家老爺的掌上明珠、重點栽培弟子。梅家大小姐琴棋書畫哪一樣不精啊?還不到十五的幼齡,已經是全縣城都曉得的才女了。這樣一位大小姐要挑選伺候的人,怎麼不會考校婢女的學識涵養、出身背景、品性行事呢?
雖然把自己化成了個女娃兒,但是邢天這麼一個武館裡野出來的孩子,怎麼懂詩詞書畫?
眾人不免歎了口氣,裝成了少女的邢天卻不管那些,他摸摸自己頭髮,摸摸自己衣裾,覺得這樣一身女裝真是太好了。
能夠見到梅晴予,真是太好了!
梅府裡頭,並不是傳說中那種富貴人家的格局。什麼精雕細琢、假山流水的都沒有,只是一園子的花花草草,青竹植在碎石鋪成的小徑兩旁,明明是不甚廣大的前院,卻因為筆直攀長的青竹而延伸了視覺,將小徑擺設得雅致而風流。
前頭引路的小婢自豪地笑著介紹說,這是大小姐畫好圖紙,要師傅們按圖植下、鋪好碎石的。這樣的手筆,連城裡來的官老爺們都讚賞不已呢!
小婢身後,一小串黏在她屁股後頭被帶著走的少女及介紹人等,都發出了輕重不一的驚歎聲。
其中卻只有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少女沒有吭聲,自顧自地左顧右盼,彷彿找著什麼。
那就是邢天。
他被林家長姊牽著手,走得端莊乖巧地踏入梅府門坎,一路跟著帶領的婢女行來,他的眼光不住搜尋著周圍的景致,探看有沒有他心裡的那個身影藏在某處,然而,很可惜的是,他並沒有找到那嫻靜的女孩兒。
目光這麼一尋,卻見到了前後一列的應徵少女們,每人手裡不是持書、就是捧著蕭、笛一類的輕便樂器,還有人手裡帶著冒著熱煙的糕餅,驚得他呆呆地瞪著看;這麼一前一後巡了一趟,他看看自己手裡,又看看林家長姊手裡——
什麼也沒有!他們是空手來的。
林家長姊步履輕巧,走得無聲無息,武館出身的女人,身手也很輕盈;邢天卻從她緊握的手裡冷汗細細,而知曉她心裡緊張。
默默地,他握牢了林家長姊的手心,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林家長姊低頭看他一眼,得到他一個平靜的目光。她低聲笑了起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昂首鎮定地跨入梅家大廳,林家長姊從容不迫的氣度,立刻引來端坐主位的梅府夫人注目。
「林家的大姑娘?怎麼今天你嬸嬸沒有來啊?」
林家長姊得體地回答:「嬸嬸前日染了風寒,不方便前來,因此遺了晚輩替代,給您送了合適的女孩兒來。」
說著,她把邢天往前一帶,邢天順勢出了行列,站在梅府夫人面前。
眾人目光一瞬都集中了來,有上位者挑選的巡視,嬤嬤婢女們評點的探看,還有一同前來的少女們競爭的瞪望,針扎刀剮似的,化成了實質,恐怕能把邢天支解。
這麼毛骨悚然的時刻,沐浴在眾人目光之中的邢天,卻莫名地鎮定。
他很清醒,心跳、呼吸、週遭的氣流,乃至主位的梅府夫人嚴厲的挑看目光,他都清晰地感知。
感知著,然後承受著,並且輕鬆地卸掉了其中的壓力。
梅夫人露出安適的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姓林。閨名月兒。」邢天張口,原要直接報出名字的,聲音到了舌尖卻轉成了他從來沒有用過的拗口說法。
林家長姊目光露出微微的驚慌,梅夫人卻很滿意。
「那麼,你憑藉著什麼來應徵婢女?」她沏了茶湯,溫度適中。「你該曉得,這回是給大小姐挑伺候人吧?」
她的目光那麼安適,被望著的邢天卻感到痛楚似地難受。
讀書寫字他是不會的,念詩作詞更不可能,要他吹笛撫琴不如宰了他比較快……他憑什麼給才貌雙全的大小姐做貼身的伺候人?
週遭瞧他手裡空無一物,沒一點書卷氣質,被夫人這麼一問便沉默下來的女孩兒們,頓時覺得自己贏面大了點,紛紛抬頭挺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