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兒輕聲一歎,「我,還能撐多久……」淺淺地自問著,然而,心窩持續不斷傳來的刺痛,彷彿給予最殘酷的答案。
或許是獸類的本能,她隱約已能察覺到生命之火的油燈將枯。
她無神地睜望著屋樑,直到二度被人擾回思緒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
門扉輕呀地推開,探進一張小巧又慌張的臉蛋,以賊溜溜的目光環視廂房完畢,身子隨即閃了進來,俏臀又忙不迭將門扉給頂上。
螭兒偏首,出聲道:「你醒了?」
柔柔的嗓音仍驚嚇到六神無主的小化蛇。
「螭、螭兒姊,你、你嚇壞我了……」
「抱歉。」
化蛇瞥見桌上擱著已變冷的梳洗清水,「這是誰送進來的?」
「黑龍。」
「他?!他啥時做起小丫鬟的工作了?」化蛇雙手圈捂在頸上,臉上的驚嚇遠比方才螭兒喚她時來得更誇張。
「他說你,睡晚了。」
「我睡晚還不全是他害的!」哼哼!「你都不知道他多壞!昨兒晚上他把我拖進他房裡,嘴裡嚷嚷著要把我吞掉,還用法術不許我變回蛇樣逃跑——他定是嫌我變回原形後,不夠他吃飽!你聽,這條臭龍過分不過分!」她不過小小地咬了他一口,他竟然報復得如此透徹,這條臭龍的心眼真小!
螭兒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好打斷化蛇慷慨激昂的陳述,只能繼續聽著。
「然後他咬人好痛,好像在秤量著我哪部分的蛇肉最軟最嫩最好下嘴,害我好擔心自己的手呀腳的會被他一口給咬扯斷!你說,這條臭龍壞不壞!」
聽及此,螭兒忍俊不禁地笑問:「可是你的手呀腳的,都好好的,沒斷。」
「那是因為我的手粗腳粗,咬起來不順口,所以他又決定一口咬斷我的咽喉。」化蛇仍忿忿不乎。
「你的脖子,也沒事呀。」
「可他昨天一直咬我的脖子,若非我現下一直用手捧著它,恐怕我的腦袋和身子已經分家了。」
「你放手,試試。」螭兒鼓勵她。
化蛇遲疑,螭兒朝她笑著點頭,給予勇氣。化蛇硬著頭皮,眼一閉、牙一咬,雙手垂放在腿邊,等待腦袋瓜於從脖子上咕嚕嚕滾下來。
半刻過去,她的頭仍乖乖立在頸子上,唯一詭異之處只有她脖子上那圈「情況慘烈」的吻痕淤青。
「真、真的沒事耶……」化蛇輕甩了甩頭,逐漸加重搖晃的弧度,腦袋瓜仍穩穩當當。
她昨夜是真被「吃」了,只是這種「吃」,與化蛇想像的相去甚遠。
「黑龍對你,不壞。」
化蛇皺皺俏鼻,一副不以為然。
「若這樣稱之為不壞,那軒轅主子不就稱得上對你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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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以前,她就知道焚羲待她極好,無論是將她視為寵物或其餘她不清楚的角色,他對她,都是好的。
好到她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誰也不棄誰而去。
然而,有好多時候,分離並非取決於願不願、想不想、要不要這麼單方面的念頭,生、老、病、死也都可能成為分隔兩地的因素之一。
每夜替她過度續命真氣的焚羲應該也察覺到她的死期了吧?
否則他不會反常地加快了尋找神池的腳步,累得其他人一併承受舟車勞頓之苦,而螭兒強撐著意志,不許自己半途倒下。
她知道焚羲無法動用仙術,只為了避開天界的追緝及干擾;她也知道焚羲不懼怕與眾仙佛再起干戈,但顧及孱弱的她,他卻不願冒險再惹紛爭。
天際盤旋著紅羽雀鳥,揚揚生風的雙翼不斷拂動,飛翔的高度緩緩接近了策馬奔馳的焚羲。
「軒轅,就在前方。」朱雀以法術化為雀鳥,先一步回報她所探得的情報。
就在前方……
螭兒銀瞳透著闇霾的死灰,輕輕睜開縫隙。
「快到了。」焚羲的聲音傳來,帶著些微疲累,他已數日不曾合眼。
「神池……」她喃喃重複著焚羲不斷在她耳邊所說的地名。
健臂摟緊了她,「再撐著點。」
再撐著點……螭兒數日以來,也不斷告訴著自己,即使她的肉體再也承受不住身子的痛,她仍強撐著。
螓首枕貼著他,無法維持的法力逐漸消褪著,蒼白的柔荑籠罩在半透明的青鱗下,隨著鱗片的色墨愈鮮明,螭兒的氣息愈微弱,而鱗片擴散的速度也愈趨加快。
「若救不了我,至少,求你放過化蛇……別讓她,陪著我……」她的請求,破破碎碎,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消散。
「我可以救你!」
「別……自欺欺人……」
「我說過,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我仍會將你帶回來!」焚羲的語氣仍不改輕柔,但強硬許多。
「然後……讓我,以一個見不得日、碰不得光,也沒有形體的魂魄……繼續痛苦,是不?」
她不怕這樣的折磨,她只怕……焚羲不顧後果地大鬧地府,將再面對怎生的罪名?若人、鬼、神三界都無法容他,焚羲又該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她寧願自己魂飛魄散,連一絲絲煙塵都別留,哪怕無魂無魄地斷絕了來世輪迴的希冀,也不願累得他背負任何因她而犯下的罪枷。
焚羲抿著唇,棄了馳騁不歇的駿馬,化形為風竄奔林間,只為加快腳步。
密密林木,沙沙葉響,所見的景象全化為模糊得一閃而過的流線,扑打在螭兒臉上的寒風,遠遠不及她冰雪似的體溫。
點點灑落的細碎日芒,在焚羲竄出林間包圍的同時,被整片晴空暖陽所取代,接著,她聽到了汩汩的湧泉聲。
焚羲抱著她走進池心,溫潤而鼓動的泉水逐漸吞沒他的腿、他的腰,最後連他胸膛間的人兒也一併沉浮在池中。
他扶著她的頭,猶如在呵護極致珍寶,撥起溫泉,輕輕拍暖她的雙頰。
「螭兒。」
他的輕喚,讓她睜開了眼。
「我有些渴……」
焚羲掬了些泉水,哺喂予她,溫潤她喉間越來越灼燙的痛楚。
「這泉水……好暖和。」她扯開笑,看著映襯在穹蒼之間的他,「好似那個……總有咱們身影的泉……可那泉,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