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能活著?!然後日夜受著辟邪烈炎焚身之苦?承受著如同地獄煉火般不曾止息的折磨?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天人慈心?還是你們認為一隻螭獸沒資格得到任何寬容,更毋需顧及她的感受?!」焚羲口氣平穩,恍如與雲中君聊著天氣晴朗與否的小事,辟邪劍卻吐出掀紅火焰。
可笑!
如此慈心竟是架構在最無情最殘酷的折磨之上!
「是吾等錯估了那只螭獸在你心中的地位,才累得她受苦千年,而今,吾等願以法力來維持她的生命,但她不能繼續待在你身邊,否則,她仍擺脫不掉悲劇宿命。你清楚自己是滅世邪神,你無法為她療傷,只能看著她灰飛煙滅,即使你用同生共死的禁咒加諸在你及她身上,強迫她必須隨著你這名壽命無終無止的神祇隕滅時才能斷氣,但你更知道,她的身軀無法承受這樣的牽繫,到頭來,只會害她拖著死屍股的軀殼,陪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著如同黃泉枉死城中的孤魂之苦,卻永永遠遠盼不到輪迴解脫……」雲中君淺淺低歎,「這就是你要的嗎?軒轅。」
關於這點,焚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只能在螭兒求死之際,以化蛇的生命來要脅她,就因為他明白自己無止盡的神壽只會加重螭兒身軀的負擔,讓她變成非仙非人非妖非獸的鏤空軀殼……
明知道斬斷螭兒的頸子對她是最好的解脫,既然活著卻痛苦,倒不如助她解脫……
而他,卻寧願她吃力跟隨,也要她陪伴著他。
一相情願地要她陪伴著他……
不願放手地要她陪伴著他!
劍眉擰了擰,黑眸再睜開時,仍不改堅持。
「你毋需再多廢言,我今日定要帶她走!」辟邪劍指苦雲中君方向,「她現在人在何處?」
「王母娘娘及藥師如來將她安置在涎清池內,以仙泉中不止不休的涓滴玉露助她療傷。」雲中君亦毫不瞞他,卻在焚羲有所行動之前擋去他的腳步,「軒轅,吾向你透露她的所在,並非要放你通行,而是要你死心。」
雲中君要焚羲明白,待在天界涎清神池內,螭兒才有活命的機會。
焚羲薄唇一揚,陡然問道:「自你修成正果至今,你,孤獨過嗎?」
他的問話來得突然,換來雲中君細淺地輕佻眉宇,似乎有片刻怔仲。
「不曾,天下萬物皆能知吾、伴吾,何來孤獨。」
「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孤獨的恐懼。」尤其是在最孤獨之際,好不容易將滿盈的小小幸福擁握在掌心,卻又剎那間將要失去,再度回歸到孤獨的最初,那種恐懼,最為駭人。
若他不曾領受到有人相伴的滿足,或許,千萬年的歲月裡,他不會有任何懼怕,偏偏在他嘗到了小小幸福之際才又要剝奪他擁有的一切——
他不願!也不許!
「你若執意阻攔,就別怪我無情。」
接著,辟邪劍的焰火吞吐著火龍劍芒,劃向雲中君——
L L L
雲煙盈盈,如波騰不息的無聲海潮。潮起潮落,泛瀲著靈秀氤氳,泠澈的甘泉玉器由奇巖幻石間汩流而出,匯聚在無邊無垠的仙界池泉中。
數滴觀音淨水沿著柳葉枝條的輕揚而落入池中,激起小小漣漪。
池心之中,盤坐著一條身影,水煙的洗滌,沾透了她的肌膚,半隱半現地教人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實體,還是幻象。身影的眉心攏聚著艷紅光芒,一點一滴地凝聚著飄浮不安的元神精魄。
清靈的氛圍被外在的嘈雜所擾,接著眾神之中有人率先開了口。
「來了。」
來了。一個烈焰中破雲而來的邪神。
腳步既緩且輕,踏著火光,一步步逼散天界祥和之氣。
辟邪劍身尚有數點青螢綠光徘徊,好似不散鬼火,緊緊纏著那把將它焚為灰燼的火衣幻劍,執劍的臂膀上沾著雲霧潰溶的殘漬,長長的黑髮似乎隨著週身耀眼的炎,一併舞動狂嘯,分不清究竟狂焚的火焰是來自辟邪,抑或焚羲。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內的纖纖人影。
無視被團團包圍的險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騰清泉的辟邪劍,就要步入池
「她已經斷五感、滅六欲、絕七情,魂體與軀殼正處於游離混沌,脆弱得容不下一絲差池,你的邪戾之氣會毀了她。」一道清嗓阻止著焚羲下池舉動。
「我是來帶她走的。」
「你走得了嗎?!」眾神左右的神將們向前一步,各自取出神兵利器。
「若你們帶走她,只為引我上勾,那麼……你們最好有足夠的準備,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煉。」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緩道。
「帶走她,是在她神魂皆散的剎那,為她謀求最後生機。」清亮彼方,萬丈光芒,不卑不亢的慈語沁人心脾地流洩出來。
焚羲認得,那是藥師如來的佛音。
「她,無恙?」黑眸望著池中忽明忽滅的身影,只覺心頭一揪,恨不得傾盡法力為她護住元靈。
「將她領至涎清池時,她已少去一魂一魄。」藥師如來應道。
「遺落在人世,或是索魂使者搶行一步?」
「按理說來,在螭獸魂體未離之前,吾已握住她元神靈珠,不可能落在入世,若論索魂使者,身為天人的你,察覺不出身畔是否有幽冥氣息出沒?」
焚羲毋需細思,便能萬分肯定螭兒的一魂一魄絕非索魂使者所帶走,畢竟螭兒是在他懷中消失,他的天人身份總是令黃泉魑魅有所顧忌,自是不敢妄動。
那螭兒的部分魂魄去了何方?
少了魂魄的她,又將如何?
看穿焚羲的疑慮,藥師如來緩聲道:「她的魂魄是在更早之前便不在元神靈珠之內。」
焚羲墨黑的劍眉攬鎖,「更早之前?」
不!不可能!少了一魂一魄的螭兒如何能在這段與他相伴的日子中毫無徵兆?而他竟也無所察覺?!
「或許,她那魂魄仍徘徊在她身畔不遠,不只是你,恐怕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而現在,吾僅能讓涎清池中累積的靈氣維持她的魂體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