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今早醒來房好像空了些,原來是教她給劈了當柴燒……
胸房暖熱著,他上前接過鐵斧。「我來,當心木屑紮了手。」
她大方出讓,蹲在一旁托著腮望他。
「欸,我們今天不做生意了,好不好?」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今日起得晚了,休息一日也無不可。
「好。」
「那我們備點牲禮去掃墓,讓爹看看你。」
他劈砍木板的手停滯了會兒,再度流暢落下。「一直沒問你,當初——為何挑上我?」
這疑問存在心底很久了,並非他要妄自菲薄,而是在那當下,他看上去確實很糟糕,連牙婆都對他不抱任何指望了。
她奇怪地回瞥他。「咦?不是你先抓住我,要我帶你走的嗎?」
那揪握她裙裾的手勁抓得可牢了,活似生怕她不要他,眼裡滿滿都是翼求與渴望。
「……就這樣?」
「是啊。」她又不是什麼嬌貴千金,從來都不需要僕奴,打一開始,原意便是想求個伴,這事得要兩廂情願,而他正好原意跟她走,那她就帶她走。
若是兩人還處得來,便結為夫妻,若是無緣,就當一世家人,將來遇上合意的男子,再讓他以兄長名義將她出嫁。
她全都盤算好了,只是沒料到,這人性子比她料想的還要有趣,逗著逗著,倒也上了心,逗出三分憐意、七分情意,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喜歡這買回來的夫婿。
就算是僕奴,她也不會讓人為她拭腳穿襪,那些舉動,她全當是閨房內的情趣,受下他的溫存貼心,一如他病著時,她也願為他擦身換衣。
浥塵瞪著她,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口、閉口,反覆了數次,仍是呆愣著。
「我……我……」當時只是餓得頭昏,又聞到她手上的麵餅香,哪知道自個兒抓住了什麼……
但,要說嗎?
他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頭,默默劈柴。
還是瞞住她,一輩子都別說好了,姑且就當它是個——嗯,美麗的誤會。
這是……怎麼回事?!
村長家果園采收缺人手,他不過去賺個半日的外快回來,怎麼……這天地已經運轉到他無法跟上了嗎?
盯著眼前的物體,他——穆浥塵,穆朝雨的萬能家僕,拜她惹麻煩的本事所賜,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早已練就從容不迫的本事,擺平她所惹出的一切麻煩,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以為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嚇得著他,可……可這……
他眨眨眼,再用力揉幾下,眼前的畫面仍然沒有消失,那小東西依然在他們穿上歡欣地揮舞手腳,饒是他再從容鎮定,這會兒也無法不犯傻。
「穆朝雨!你給我出來!」
沒辦法,她的管家大爺都親口點名了,只得摸摸鼻子,由藏身的暗處牛步拖行而來。
「說清楚,這怎麼回事?」他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腹間,再瞧瞧那頭流淌童涎的娃兒,游移數回。前日才與她歡好,生顆蛋都還得花功夫孵它,不、不至於這麼快吧…………
瞧見他目光落在哪,她嬌容驀地一紅,羞斥:「不要臉!」
「那還不給我交代清楚?」
「就……方才出門時,她已經在咱家院子裡爬了,懷中還揣著一封信……」
他接過信,快速瀏覽一遍。
這是孫秀才的孩子。自己養不起,就想出這種下流招,說什麼若他日金榜題名、飛黃騰達了,必會回來接孩子,並重金答謝大恩……
狗屁!若他名落孫山,一輩子落魄,他們就活該替他養孩子嗎?
他簡直無法相信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人,讀書人不是最懂禮教、廉恥之心的嗎?怎麼托孤之前都不用問問人家願不願意的,恁地無恥!
一肚子氣悶無處可發,偏頭再瞧她縮著肩,一臉孬樣,他不禁一歎。
人家根本早看穿她這副軟性子了,吃定她不忍心,孩子扔了就跑,他還能狠心再將娃兒丟出去,不問死活嗎?
「很好、非常好!」他就知道,她不可能讓他好過太久的,想當初說得多動聽啊,什麼選他、心疼他,全是騙人的,才安分沒多久又故態復萌,撿狗撿兔,這回更過分,連娃兒都能撿了,功力大增到不用出門,麻煩都能自己找上門!
她行,她了不起,要不敗家她就不是穆朝雨了。
「那、那你……」這是同意的意思嗎?她知道這回是過分了,他一直沉著臉不表態,讓她很不安。
那娃兒在床上踢蹬揮舞著小手小腳,一雙黑白分明的燦亮眼兒轉呀轉的,對上了他。
四周悄寂無聲。
她瞪過來,他再瞪回去,四目相對,氣氛靜得發窘,而後——
「哇——」沒人理她,娃兒臉一皺,驀地放聲大哭。
原來那是在暗示「還不快快上前好生伺候著」的意思。
他總算悟了,大掌一撈,將娃兒穩穩托抱入懷。那娃兒也識相,有個台階下,意思意思唉個幾聲便下戲收工,霸著他胸懷,四平八穩睡去。
他錯愕瞧著。
這、這性子——怎麼有些神似某人,隨遇而安,外加討憐的作戲功夫精湛,賴人賴得有夠理直氣壯!
所以是……同意了吧?
穆朝雨悄悄鬆了口氣,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沒錯過他柔軟下來的眼神。他安置娃兒的動作無比輕巧溫柔,深怕驚醒酣眠中的娃兒。
她一直都知道,他那軟心腸不輸給她呢,每回表現得再不情願,照顧起來卻是盡心盡力,真要送走還比她更難受,大大凶了她一頓,還有臉說她敗家!
隔日,他便去後山砍了竹,回來一刀刀削成竹片,仔細磨得光滑了,再編成嬰孩用的搖籃。
穆朝雨很乖,沒敢再去外頭野,安分留在家裡頭相夫教子。
她備好膳,出來喚了他一聲,他放下編了一半的竹籃子,起身抱起吊床上的娃兒進屋。
他讓她先吃,端了小米湯喂孩子。
「孫秀才給孩子取什麼名?」
「沒呢,就一天到晚怨天尤人、數落妻子,再哀歎時不我與,哪有工夫細想孩子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