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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霍虓,你初學當人時,也像我這般笨拙嗎?」

  「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又不是天賦異稟的虎精,說當人就能當好一個人,他可是靠經驗的累積,從眾多失敗中學習成長。「就拿舉箸一事來說吧,我花了數月才讓那兩根該死的竹筷乖乖聽話,挾起第一口菜送進嘴裡。」

  「你也有過這麼駑鈍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學習當人雖然免不了辛苦,但應該事事順手才是。

  「就算是人類,也得從這麼駑鈍開始學起。」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那你在學習當人時,若做得不好時,有人會教訓你嗎?」

  霍虓臉上的笑意有片刻凝結,而後輕描淡寫的揚了揚眸。

  「有。」黑眸不自覺瞥向牆上懸掛的電紫劍。

  那個人是怎麼教訓他的?

  不,不應該用「教訓」這個嚴厲的字眼,霍文初像是個嚴父及慈母的綜合體,對他所犯的錯總是寬待及包容,耐心地將畢生所知所學,毫無保留地教授給他。

  即使,他所面對的,是一隻兇惡的虎精。

  即使,這隻虎精毀了他的幸福,他仍願意待他如子。

  雖然霍虓不說,但嘯兒也清楚那個會教訓他的人想必是他口中的「故友」。

  「他都怎麼教訓你?」

  「稱下上是教訓,他只會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什麼地方該改,什麼地方又悖逆了人性。」霍虓深深地望著她,語帶深意地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爹親。」

  若他沒料錯,該是屬於她的——爹親。

  「你的故友知道你是虎精,還對你這麼好?」嘯兒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僅知道我是虎精,更曾見識到我野蠻的獸性,他仍願意對我這麼好。只曾經有一回——」霍虓驀地住了口,懊惱自己方才無心吐露的端倪。

  「曾有一回什麼?」嘯兒可沒聽漏。

  霍虓斂了眸間笑意,不願多談。

  曾有一回……

  JJ JJ  JJ

  沉沉的回憶,浸濡在百年前的風雨狂夜中。

  風寒雨凍,夜蕭條、霜凜冽。

  竹籬圈圍的清幽屋舍內,微微甕燭映照著兩道身影,雨水和著風勢落人敞開的窗欞內,兩片窗扇在風雨中啪啪作響。

  桌前有個人正埋首書冊中,渴望而不肯休憩地汲取永遠無法饜足的學識,醉心的黑眸擁有不滅的專注。

  右側另一道身影,無聲的、靜靜的望著窗外一框風雨飄搖的夜色。衰頹而滄桑的老邁臉孔,靜謐得像是失了生命,再沒有七情六慾,更遑論喜怒哀樂,彷彿坐在椅上的,是一具徒留空虛的軀殼。

  灰慘的欄衫因透進內屋的寒風而飛揚,細觀翻騰的欄衫下擺竟是空無一物。

  那裡原本該有雙腿的,如今只剩空蕩衣衫遮蔽。

  失去雙腿,並不是滄桑的老者所嗔怨,他真正怨的是自己失了腿後,無法再回到心愛的女人身邊呀!

  已經……過了四十年吧?她還在等著他、盼著他,甚至是恨著他嗎?

  但他,回不去了呀!

  折了翼的鳥兒,如何能飛越重重山麓的阻隔?

  我不是要負你,我沒有,沒有。

  無聲的吶喊及呼喚,沒能說出口,更無法傳遞到遠方,久久,只能流為一聲聲的淺歎。

  緲遠的視線緩緩移回桌前背對著他的年輕身影,那似人的模樣、仿人的舉止,誰能看出那名相貌文雅的年輕男人竟是只非人虎精?

  虎精,一隻難識人間情愁的……牲畜。

  當年,若非遇上這頭虎精,興許今日的他毋需滿懷歉疚,凝望著天涯,為他所深愛的女人歎息。

  說不怨,那是自欺;說不恨,那是欺人。

  他怨老天爺的捉弄,怨命運的擺佈,也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他更恨!

  恨這只奪取了他一切的吃人牲畜!

  它,噬了他的腿、他的年華、他的似箭歸心,及他對她的……承諾。

  怎能不恨?怎可能不恨?!

  無論他與它如何和平共處、如何耐心教導它做人的道理——真可笑,一隻牲畜,竟也妄想做人!

  這些表面上維持的點滴,永遠也敵不過夜闌人靜時心底激湧的滿滿恨意!

  好恨……

  好恨!

  他的心,就要被恨意所吞噬,淹沒在憤恨的淚海中,滅頂。

  翻騰的恨,支配著微顫的手,取下壁上懸掛的擺飾古劍,那柄名為蝕心的妖劍。

  桌前的年輕男子,在搖曳的微光投影閭,見到緩緩推著木輪椅的老邁身影朝它靠近,而正巧它讀到一處未解的詞意,想開口詢問。

  「文初,這句——」

  它的話,被心窩突來的穿刺痛楚所阻斷!

  黑眸鑲鎖的那張臉孔,不見往日和善慈憚,有的只是……猙獰的恨意。

  佈滿風霜刻痕的抖顫雙手死握著劍柄,一心想將劍身更深地送人它的體內,兩人的身子皆因此舉而跌落在地。

  握劍的手,仍沒松,像要置它於死地。

  那樣凜冽的眼神,它曾見過,因為在它仍是虎精時,也是這種眼神,如今卻出現在一個人類眸間……

  它的黑瞳由怔然逐漸回神,再轉為深沉的傷悲。

  心窩的傷口並不深,因為執劍人已如風中殘燭,臂力及勁道大不如壯年,而他用來殺它的劍,更是斑駁樸鈍。

  然而,它卻感覺到透著劍身所傳遞的恨意,排山倒海而來。

  「原來,你是這麼恨我……」它的聲音不像豁然明瞭,而是早早便料測到他的心思。

  「我無法不!」他將力道全部傾注在劍身上,導致僅能氣虛地說著,「你毀了我的所有……我早在好幾十年前就想這麼做!」

  樸鈍的劍身,無法致命,卻仍帶來痛楚,而它已分辨不清這痛楚是來自於自身的皮肉,抑或古劍的悲鳴。

  劍身彷彿承受著他巨大的怨念而進發紫氣,而他的狂亂,更像是被劍身所支配。

  它的黑色虎眸落在那柄曾由他口中細細敘述著蝕心之名的電紫劍,那柄傳說中能蝕心蝕魂的妖劍……

  難道是因電紫劍的妖力,才使他變得如此狂亂、如此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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