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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你一直有很多機會可以殺我,又何必等到今日?」它輕歎。

  等到它已經全然信任了他,等到它已將他視為親人,視為它的再生父母時,才又毀了它的信任?

  他似乎被它的問句問倒,唇辦蠕了蠕又緊緊抿上,無語。

  握劍的手,幾乎有一瞬間要鬆開,最後仍是更加緊握,「阿虓,你不要怨我,是你將我逼上這一步……」

  「這數十年來,你待我好,教我讀書識字,也教會我人情世故。」但它沒料到,他最後教會它的,竟是信任的崩場。

  「我教了你許多,但你真學會了嗎?阿虓,你是隻虎,無論你披著人皮十年、二十年,本質上仍改變不了這事實,虎與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劍身穿刺皮肉,溢出與人一般的紅艷血水,沿著劍身滑向顫抖的手掌。

  「你始終不能明瞭我為什麼如此恨你吧?」他輕嘲地問。

  「我的確不懂。」它坦言。

  它知道他因為失了雙腿而不良於行,也因為失了雙腿而無法守住與某個女人的承諾,但它不明白,這般的情緒值得用盡人類一生之壽來懊惱懷念嗎?它不懂,真的不懂。

  「你不僅只是因為我吃了你的雙腿而懷恨吧。」它的口吻是肯定的。

  「阿虓,你很聰明,只可惜你的聰明仍無法讓你變成人,因為你不識情愁。」

  「你並沒有教我何謂情愁。」

  「這如何說得透徹?如何能呢?」他的眼中滿是悲愴。

  「總有一日,我會懂的。」它淡淡道。

  「等你懂了,我的遺憾卻再無法填補……」他緊緊閉上雙眸,「那心如刀劫的痛……牲畜的你,又如何能懂?」

  它無言,僅能靜靜凝覷染著它溫熱血紅的劍身輕輕顫抖,以及它所媒介而來的悲傷。

  「霍虓,我恨你。」

  蒼老的嗓音,以毫無情緒起伏的口吻,如此說道。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一夜,風聲、雨聲、血濺聲中夾雜著一句句不曾止歇的怨意。

  他恨它,恨它為了一時口腹之慾,狠心地為他帶來漫無止盡的折磨。

  他也恨它,恨它何不在當初相遇時便痛下殺手,卻讓他苟延殘喘地存活人世,飲啜苦不堪言的世間恨水。

  他更恨它……

  恨它竟然將他視為爹親,給予最全心的信任,讓他在舉劍的同時——

  遲疑。

  三字恨意宣洩整夜未斷,彷彿在提醒著屋內一人一虎。

  他在恨它。

  他想恨它。

  他,該恨它。

  第八章

  雨絲打落枝椏上象徵初春的桃花,綠地上儘是一片紅泥。

  深更,雨勢漸緩,朦朧月兒也在層層墨雲中探出了頭。

  霍虓睡得很沉,好似意識抽離了現在的身軀,飄蕩到某一段今他記憶深烙的過往。

  淡然的臉龐上矛盾地鑲嵌了一雙擰蹙的劍眉,近似沒有情緒的面容因這矛盾的存在而顯得陰鬱。

  嘯兒的指尖滑過他的薄唇,不知怎麼的,她覺得回到人類府邸的霍虓並不比那幾日在山林間共處來得快樂,至少那幾天她不曾見到霍虓露出這麼矛盾的睡顏。

  不當虎,當人,快樂嗎?

  若快樂,他不該在熟睡之際竟是呈現這種面貌。

  「你若不快樂,為什麼還要回來?」她伏在他耳畔低聲問。撥開霍虓頰邊幾繒黑髮,竟發覺他的額際有一層淺薄的汗珠。

  她伸舌,吮去他額際的濕汗,像只纏人的貓兒。

  藕臂輕環在霍虓喉前,吮著他的粉舌意猶未盡地落在他眉心、鼻尖及眼圈兒,舔洗著他每寸麥色肌膚,這是獸與獸之間最親密的舉止。

  嘯兒趴在他身上,尋找最舒服的臥姿,捧著他雙頰的小手加入了吃豆腐的忙碌行列。

  「你在試吃?」

  霍虓的笑音被含吮在軟嫩香滑的唇瓣間。

  「我相信,我臉上的肉不是挺美味的。」他扶住整個趴在他身上的可人兒纖腰,不知該將她扯離胸膛,還是狠狠地將她更攬入懷中,盡情吻暈她。

  「我不是在試吃,你又不是食物!」嘯兒悻悻然抬頭,「你脫離虎群生活太久,久到連虎兒表達親暱的方式都忘了?」

  霍虓當然還記得,也知道虎兒間總會透過梳理彼此毛髮的舉動來傳遞相互的友善及親密,只是他沒料到嘯兒會趁他熟睡之際展開夜襲。

  「是有些忘了。」霍虓虛應著。況且將虎兒的習性套在人類頭上,可是擁有截然不同的涵義。

  這種方式,是玩火。

  只是點火的頑皮虎兒並不知道自己正灑下甜美誘人的香餌。

  「你怎麼可以忘引我不許你忘!」她不喜歡在霍虓身上發掘更多捨棄虎精本性的想法。

  打定主意,嘯兒吮得更用力,也更拓展唇舌侵略的範圍,由他的臉部五官滑移到他的喉、頸項及鎖骨,非要弄得他滿頭滿臉的虎涎不可。

  「嘯兒,別玩了。」他好言相勸。

  趁著他尚存理智之前——嗯,在她纖細微冷的雙腿下經意拂過他的肌理時,他聽到理智又崩潰了數分的塌垮聲,更遑論嘯兒正像條不停蠕動的毛蟲般緊緊攀附在他身上,分寸不離。

  細微的夸疼,由喉間傳來,她小巧的牙關正輕啃上霍虓說話而沉沉震動的喉結,似乎在薄懲著他的多言。

  「嘯兒,別對一個男人這般投懷送抱……」霍虓的聲音在笑,也在隱忍。

  「你不是男人!」她兀自堅持。

  「這句話頗有損及男性尊嚴的鄙視……」這句話對全天下男人的殺傷力恐怕比直接捅他們一刀還要來得嚴重。

  「你跟我,都是虎精!」她火亮的眸俯瞅著他,披散的淡發狂野而艷麗。

  「我是半人半虎。」霍虓提醒她,修長的指輕劃過她唇瓣。

  他沒辦法像嘯兒一樣堅定地說清楚自己是人是虎,因為連他自己部分不清自己究竟擁有虎的獸性多一些,抑或人的理性多一點。

  「你若當人當得不快樂,那就跟我一塊當回虎精。」

  「我沒有不快樂。」

  「可你睡得不安穩,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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