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湅,婚事也該辦一辦了吧?」
「什麼婚事,你和淨淨嗎?秦大總管難耐深閨孤寂,思春啦?」
「誰在說我?!是你和小白癡!」秦隨雁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咦?當初秦大總管您不是千叮嚀萬囑咐,堅決反對我迎娶她進水家大門,言猶在耳,你自個兒就自打嘴巴啦?」
「那個『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癡兒,一樣。」肩一聳,擺明挑釁。
「一樣?若真一樣,你待她的態度會有這般明顯的差別?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診脈時,你也在場,別想裝傻。小白癡肚裡的種是誰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餘了,這段時間小白癡只接觸過兩個人,一是淨淨,一是水湅,誰是孩子的爹,毋庸置疑。
「是我的。」男子漢敢作敢當。
「很好,那胎兒是水家莊未來的主子,咱們可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害他受人指指點點,趁著小白癡肚子還沒大,趕緊迎她過門。接著就是滿月酒、抓周——等他長大成人,再由我親自教導他水家莊莊主應盡之責,然後我就可以卸下重責去養老,享受悠閒幸福的美滿晚年……」秦隨雁越想越樂,到後來幾乎沉淪在自己編織的完美遠景裡。
他原以為自己會肩負著水家莊的重責,直至老死,說不定待他魂歸西天,還得半夜點著鬼火回來替水家莊看帳咧!
現在有個小主子在她肚裡孕育,他可憐悲慘的未來極有扭轉的可能!
他絕對不會再養出第二個「水湅」!
水湅見他如此高興,也就沒出言打擊秦隨雁的幻想。
「你不反對吧?」秦隨雁轟然回頭,一臉戒慎,換來水湅含笑點頭。
「我不反對。」
「那好,我現下立刻著手去辦場隆重婚禮,水家莊頭一回辦喜事,馬虎不得,還有那些賓客名單、菜色、佈置……」秦隨雁邊說邊算也邊走出水湅的房門,反正這些「小事」,莊王是不會去管的,自然又得落在大總管肩上,所以他很認命也很甘願地退場張羅。
水湅撥開帷幔,右手貼在癡兒肚上,輕喃道:「你還沒出世,做爹的我先教你一件事,要嘛,你就聰明得像我一樣:要不,就癡得像你娘一樣,否則瞧見方才碎碎念出門的伯伯沒?你的未來就會變成那副模樣,你怕是不怕?」他停頓片刻,又咯咯直笑,「好傢伙,聰明噢。」他隔著肚皮與未成形的胎兒對話。
一個像他一樣聰明的好孩子,就等於奠定了未來秦大總管的悲慘生活將繼續綿延。
「癡兒,別裝睡。」擱在她腹上的大掌戲要出力揉搓她,力道似羽輕淺。
「唔……」顫抖的眼睫透露著她的清醒,卻怎麼也不願睜開。
「我知道你是怕喝那一大桶的薑湯,對不?不過這樣不行噢,乖孩子要好好喝完,這樣才不會染上風寒。」這番話,由水湅嘴裡說出來,真是沒有說服力。
「水湅……」
「嗯?」
她長睫輕掀,許久之後才緩緩定晴在他面容上,指尖落在他的右頰,似輕撫似確認,坑凹凸痕的鐵烙是如此貨真價實。
「你沒走?」
水湅伸手捶捶自己的後頸,再扭扭脖子,一副老大爺模樣。
「有個癡兒差點溺斃,我能見死不救嗎?再晚一步,你就成了蓄龍湖第二條冤魂,明年的今日我就得為你添上三炷清香。」
「我……不小心,摔下去了。」
「哎哎,害我還感動得亂七八糟,以為你投湖殉情咧,原來是失足墜湖罷了。」浪費他一顆珍貴男兒淚。
「我看到,好大的龍……」
「喔?你有瞧清楚呀?」他還當她那時已經陷入昏迷了呢。
「嗯,好大好大。」
「而且還玉樹臨風、瀟灑俊逸是不?」那條龍可是他的本尊,自然多扣了些讚美詞彙。
她搖頭。「好恐怖……」那龍的一顆利齒幾乎要與水湅一般大小了。「它壞,它要帶走你……」
「不會了,我不會同它一塊走了。」水湅的笑臉凝結,眉峰雖不曾攬擰,然而眸間的陰霾卻又鮮明清晰。
「真的?」
「它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乍聞他不走的喜悅卻在下一瞬間被他臉上的神情所沖淡。「水湅,不走很好呀,你怎麼……不歡喜?」
「我的不歡喜有一部分來自於我太歡喜了。」他又說著她不懂的話。
是的,他不走了,不能走了,他竟然沒有感到嚴重的打擊及失望!
他該捶胸頓足的!該咬牙切齒的!該咆哮失控的!
但他沒有!只是乖乖坐在房裡喝著他最討厭的熱薑湯!
「我帶著青冥劍到湖底想解開封印時,卻發覺……它死了,那具屬於我的龍軀死了……」水湅緩緩說著,訴說著「自己」的死亡,「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竟然會犯下致命錯誤,一具失了魂魄的身軀怎麼有能力維持肉身不滅?我簡直是蠢到極點——」
最蠢的是,他竟然沒有很難過!
難道是因為在之前誤以為青冥劍碎時,他已經承受過一回打擊,所以這回他才會覺得無關痛癢?!
還是因為他原先非走不可的理由破滅之後,他竟覺得鬆了口氣?!
兩難的抉擇變成了再簡單不過的單一選擇,他進無路退無步,卻換來最釋懷的喜悅?!
即使擁有了青冥劍,他也變不回龍,只能委屈地成為水湅——成為一個周圍牽繫著好多好多人的「水湅」。
更蠢的是,他竟然覺得甘心——甘心窩在水湅的身體裡,繼續充當水湅!
成為水湅,他便會失去蛟龍千年長壽,他甘心。
成為水湅,他必須學會去接納身旁來來往往的人,他甘心。
成為水湅,他將面臨到屬於他的家累——除了她之外,還有數個月之後才來報到的娃兒,也許接連數年內,新添的人數會超乎他想像,他甘心。
成為水湅……
「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光會笑?」方才明明說著好像挺嚴肅的話,此刻唇畔卻揚著好真實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