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露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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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19 頁

 

  輕握著她的手,他小心幫她將碗放到桌上。

  她沒有反抗。

  「白露。」他再喚一次。

  她的眼睫輕顫了一下,也開始呼吸,但還是沒有看他,甚至當他擔憂的傾身時,她也沒有如往常般驚慌的後退。

  他試探性的把手放到她眼前,一瞬間,他以為她會閃開,但她沒有。

  天啊,她的狀況比他想像的還要差。

  他見過和她有同樣遭遇的人,但很少有人,像她一樣嚴重。

  受虐越久的人,會變得越麻木;越驕傲的人,越無法忍受那種羞辱。

  他知道她在做什麼,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抽走了她的靈魂,是她自己,因為太過害怕,她不讓自己去看,不讓自己去聽,不讓自己去感覺。

  為了保護自己,她讓自己變成人偶,逃避著、忍受著那禽獸所做的一切。

  難怪宋家的人幾乎不放她一個人,難怪她只靠近那些來學堂習字幫忙的男孩或沒有傷害能力的男人,難怪那些大娘會如此護衛她,難怪她們要讓藍藍跟著她——

  因為當她陷入這種情況,任何人都能對她做任何事,她不會反抗。

  他是設計了她,他想知道她究竟有什麼問題,所以欺騙了宋家那些人,他安排自己和她獨處,他知道她狀態不好,她打上車之後就將自己繃得很緊,他知道經過這一整天,她已經接近極限,但他以為還好,他以為她還能承受,以為她會因此願意回答他的問題。

  他沒料到她竟會因此崩潰。

  六年了。

  她被宋應天帶回宋家,已經六年,卻依然被那恐怖的暴力影響著。

  剎那間,憤怒和心疼,如排山倒海而來,他費盡了所有心力,才將其壓下。

  「白露。」他握著她的手,再次輕喚她的名,要求:「看著我。」

  她動也不動的。

  他伸手輕觸她的臉,再次要求,雖然不願意,但他這次加了點命令的語氣。

  「看著我。」

  這一回,她動了,將黑色的眼瞳對準他的眼。

  但她還是不在那裡,她只是聽從他的指令,避免遭來更多的拳腳攻擊。

  胸中的火,燒得更加猛烈。

  該死!她的臉甚至沒有他的巴掌大,他用一根指頭就能將她推倒,如果讓他知道那虐待她的禽獸是誰,他要把那王八蛋的腦袋從脖子上活生生給擰下來!

  深深的,他吸了一口氣,壓抑怒火,不讓自己被奔騰的情緒影響。

  現在重要的是她,而不是他。

  看著那個蒼白羸弱的女子,他柔聲道。

  「我不會打你。」

  他慢慢的說,讓自己露出微笑,一字一句的說:「記得嗎?你救了我一命,我是小魅,那個有可笑名字的蘇小魅,我不是那個會打你的禽獸。」

  霎時間,她的瞳眸收縮了一下。

  她聽到了,他知道。

  「看看我,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會傷害你。」他在自己的聲音裡,灌注力量與保證,試圖得到她的響應。

  真正的反應。

  他將掌心朝上,讓她的手擱在他手上,他給她選擇權,讓她能自由的決定要收回,或留下。

  她的手指,顫動了一下。

  他凝望著她,告訴她:「已經過去了,你知道的,他不在這裡,不會傷害你,我不會讓他這麼做。」

  她的脈搏加快,他可以看見她頸上的脈動。

  他很想握住她的手,給予更多的安慰與保證,但他知道那只會讓她退縮回那個虛無的空殼裡。

  「看著我,相信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眨了下眼。

  他屏住了氣息,重申。

  「相信我。」

  她聽到一個聲音。

  低沉、堅定、渾厚……

  那聲音,在那恍惚的黑暗與朦朧之中,包圍著她,呼喚著她,忽遠忽近。

  她很害怕,不想去思考,可那聲音讓人莫名安心,它承諾著什麼,教她不由自主的想聽清。但她害怕,她屏著氣息,等著它自己消失,總是會消失的,她總能等到只剩自己。

  可那聲音好溫柔,像驚蟄春雨之後,她在菊花田里時,赤腳踩著的大地,濕潤、溫暖。

  她幾乎能聞到泥土的芬芳,能看見青草迎風搖曳。

  一瞬間,心神渙散,驀地,聲來,語意清楚而明白。

  看著我。

  她有些驚慌,不由自主輕喘。

  不要。

  她試圖讓自己變得更疏離,但眼前的朦朧已開始消去。

  相信我。

  她眨了下眼睛,他已經在眼前。

  「相信我。」

  她瞪著眼前的男人,不敢動。

  一時間,有些驚慌,然後他說過的話、許下的承諾與保證,驀然蜂擁而上,湧入腦海。

  但那一切似夢似幻,像隔著紗,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可他黑如濃蜜的眼,在那時溫暖了起來,他的嘴角輕揚,用那同樣渾厚、沙啞又溫柔的聲音,告訴她。

  「你不需要害怕。」

  她還是不敢動,他也沒有。

  桌案上,橘紅色的燭火,散發著熱力與光芒,將蠟融化。那熱力如此渺小,比不上他的手燙,但他已不再覆握著她的手,他只是攤著那大得宛若蒲扇般的手掌。

  她不自覺盯著它瞧,她的手仍在他手上,蒼白,柔弱、冰冷,因為恐懼而微微戰怵。

  「別怕。」

  他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寬大厚實的手掌沒有收攏,不曾緊抓,就只是這樣攤著,幾乎像是捧著。

  那隻手很大,手背黝黑,手心裡也滿佈著深刻的紋路,每一條皺折,都像是被刀子劃過,那是只勤勞工作的手,和那個只會喝酒、打女人的手,不一樣。

  如果他想,他可以輕易捏斷她的手骨。

  那個男人,就曾捏斷過她的,可這男人,說他不會這麼做。

  可她怎能相信他?

  她遲疑著、躊躇著,然後她看見那一條消失在他衣袖的刀疤。那疤很淡,可是她知道它有多長,她看過它的全貌,她知道它們在他身上,到處都是。

  不自覺的,她的視線順著它應該存在的方向往上。

  他灰色寬大的衣袖將什麼都遮住了,但她記得,她知道它們如何在他身上反覆、交錯,如何蔓延至他的頸項,出現在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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