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露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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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26 頁

 

  那樣的日子,過一生一世,多駭人?

  她甚至連這念頭也不敢再想,怕一起了念,再無法忍。

  她不讓自己思考,她教自己變成行屍走肉——

  躺在床榻上,她壓著怦然的心頭。

  她以為她忘了,全忘了,那曾有的心動。

  但隔壁那男人,讓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曾經有過的期盼與渴望,讓她想起封塵在內心深處潛藏許久的柔情。

  那一夜,夢連連。

  爹與娘坐在高堂上,她穿著大紅嫁衣,蓋著真絲頭巾,牽著紅綢帶,被帶入室,和那個男人,拜了堂。

  那時的她,才十五,剛及笄,還不識愁滋味,還懷有夫唱婦隨的妄想,還以為自己可以和身旁的男人一生一世。

  雖然對這男人仍不熟識,但這人是爹挑的、娘選的,定是個好人。

  她還記得,那時幼稚的想法。

  可這一回,她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驚懼畏怖都在心頭。

  她好想逃,不想嫁,但她動不了,她身在夢中,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只能任夢境擺佈,重演一切。

  他打你?怎麼會,不可能!

  爹擰眉這麼說。

  休書?不行,這太丟人了,咱們丟不起這個臉——

  娘哭著這麼說。

  我問過了,他說只是因為喝醉了,不小心碰著了。

  爹又道。

  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娘再說。

  回過頭,拳頭再次襲來。

  都和你道了歉,你是想怎麼著?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老子告訴你,老子娶了你,你就是老子的,這個家都是老子的,老子他娘的想怎麼花錢是老子的事!

  你裝什麼清高?你擺那什麼臉!

  你這個賤人!賤人——

  心,寒了,冷了。

  她掙扎著想逃脫夢境,卻醒不過來,那夢重複著、重複著,讓她嫁人,教她受苦,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

  鮮血將她淹沒,他的血,她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

  放了我、放了我,拜託你放了我……

  對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聽見自己嗚咽的哀求,聽見她在夢中尖叫、嘶喊、咒罵、掙扎,做盡了一切那時的她不敢做的事。

  但,夢又輪迴。

  她又穿起了嫁衣,又再爹娘的安排下,走進了那成親的禮堂。

  她心如死灰,再變成了行屍走肉,認命的和那惡人拜堂,可下一瞬,當他扶她起身,她看見了他的手。

  那是一雙,如皮革一般堅韌、長滿了老繭的大手。

  你知道,這只是夢。

  那低啞的聲,溫柔的說著,似帶著些許心疼。

  沒事的,相信我。

  他說。

  相信我。

  剎那間,淚滿眼。

  她哽咽著,看著淚滴落,看著他伸手接住那滴淚,感覺他握著她的手,憐愛的輕輕摩挲。

  別哭了……別哭……

  不知何時,他已抬手,撫著她的臉,拭著她的淚。

  那一舉一動,那般輕柔,如羽似蝶,像是怕把她碰壞了。

  那不是那惡人,會有的溫柔。

  是他,才有。

  一顆心,抽緊,顫抖。

  你若是我的,我絕不會傷你……不會……

  低低的,他啞聲在她耳畔訴說。

  所以,別哭了,這是夢啊,就算不是,也都過去了。

  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聽見他嗄啞的承諾,入耳中。

  他再不能傷你,我再不會讓他動你分毫。

  那保證,如此堅定,安神定心,驅逐了惡夜驚夢。

  不自禁的,她含淚將臉偎進那粗糙掌心,緊握著他摩挲著她小手的手。

  恍惚中,她睜眼,他近在眼前,好近好近,但有些朦朧,被淚水變得朦朧。

  「沒事的,睡吧。」

  他說,幾乎是貼著她的唇說,她能感覺他的唇,如蝶翼般拂過。

  「我會在這的。」

  她想起身,卻無力醒來。

  她累了,好累。

  剎那間,又合上了眼,掉入夜色中。

  只是這一回,再無惡夢驚擾,只有他寬厚的大手,接著她,撫慰、保護著她。

  再醒來,天已大亮。

  手中的手,已不再。

  她幽幽轉醒,睜開眼,那男人不在床邊,不在屋裡。

  怔忡坐起身,她有些臉紅耳熱。

  原來,是夢。

  但,臉上,手中,都似是殘留他掌心的溫熱。

  不由自主的,她輕撫著自己的臉,指尖來回輕拂微啟的唇瓣。

  明明是夢,卻宛若真實發生。

  她幾乎還能在唇瓣上,嘗到他的味道。

  心,微微的顫。

  她下了地,披上外衣,卻看見藥箱在桌上。

  白露一愣,她不記得自己昨夜曾把藥箱帶回。

  她有嗎?

  敲門聲驀然響起,她嚇了一跳,回身瞪著那扇門。

  「誰?」

  「是我。」

  胸中的心,猛然大大力跳了一下。

  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只覺臉紅耳熱。

  「白露?」

  不敢再想,她上前將門打開。

  那男人就在門外,陽光輕輕灑落在他肩上,他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臉,也不敢細瞧。

  「什……什麼事?」

  她不知該把眼往哪兒放,可不看著他又太失禮,只能將視線落在他的胸口,卻無端憶起昨夜夢中他也是這樣只罩著內衫,露出些許胸膛。

  那畫面那般清晰,如此嚇人,教她氣微窒。

  「掌櫃的問,我們何時啟程?」

  他的聲傳來,沙啞的如同在夢中,讓她不覺輕顫。

  「晚點,我睡晚了,再……」她緊張的將垂落的髮絲,掠到耳後:「再半個時辰,我收拾一下就上路。」

  他遲疑了一下,問:「你還好嗎?」

  「當然。」她驚得差點跳了起來,想也沒想就答:「我很好,我一會兒就下去。」

  說完,她就要把門關上,可他抵住了門,將手中捲好的牛皮遞上。

  「等等,你的針。」

  她愣了一愣,反射性的伸手接過。

  她的針尚在他這兒,那是否表示,那確實是夢?

  「你昨晚睡得好嗎?」

  恍惚中,她聽見自己問。

  「嗯,很好。」

  他說,這麼說。

  她卻看見,他的袖口沾著些許的水痕,沾著一根長髮,那發好長,長得快垂落地上。

  「那,晚點見。」

  「我到樓下等你。」

  「好。」

  她說,在他轉身時,伸手撈住了那根發。

  他走了,她則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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