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之後,特別將包藥的蠟紙上,加了應天堂的泥印。她將藥堂裡四季常備藥,都蓋上了泥印,收藏藥品的木箱與瓷罐上,也一樣打上印、燒上名。她讓人們知道贈藥的是誰,教應天堂的名號散了開來。
這一招,讓應天堂人盡皆知,江南與兩湖,無人不知這家藥堂,可也因此,讓堂裡藥材的需求量大增,每到秋收,總是忙得人仰馬翻,恨不得能多上幾個幫手。
她調度著人手,分配工作,盡量顧及每個人的需要。
他清楚說過,除了他,還有別人在查這件案子。
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她盡力趕工,交代叮嚀著每一件事,只希望在事情爆開來之前,把堂裡的一切大小事都安好。
炮製煎熬藥材讓大夥兒忙得昏天暗地,幾乎沒日沒夜,沒人有空多管其他,每個人還沒到天黑就累得腰酸背痛,常常回家吃完飯,便倒頭就睡。
除了她。
他走了,再沒回來。
客房裡已空,沒有留下半點私人物品。
就連那匹駿馬,他都騎走了。
藍藍又回到了她的房間,陪著她睡,同她一起在白天走動。
對於那男人的離開,她只說他有其他事要忙便簡單帶過,或許因為她又失去了她的笑容,也可能是因為真的忙到太累,沒人敢多嘴再問些什麼,連向來口沒遮攔的喜兒都閉上了嘴。
可即便人們不提,她依然無法忘記他。
無論她在洗藥,或在切藥,抑或在算賬,總會因一時忘神,出聲叫他幫忙拿些什麼,然後才驀然想起他人已不在身旁。
離開了,走了,就這樣。
走了也好,她方便做事,她這樣告訴自己,忍著苦、嚥下痛。
林家的二夫人如三嬸所說,那日就火化下葬,她親自送了奠儀過去,還親手拈了香。
林家是書香世家,人人客氣有禮,那喪禮雖然匆促,卻依然盛大鋪張,林老夫人牽著她到一旁,告知她,望應天堂對外,須得說二夫人非是鼠咬,只是急病猝死。
她應承允諾,答應會讓余大夫改了說辭,對方才讓她離開。
事情就這樣告了段落。
她回到藥堂,張羅著一切大小事宜,讓自己忙。
夜來,她總刻意離開那充滿了他氣息的床榻,帶著少爺與那姑娘所需的吃穿用度,到島上幫忙。
她逼自己忙,教自己忙。
忙了,就沒空想,什麼也不需想。
她讓自己忙到一沾枕,就能累到睡著,怎知午夜夢迴時,卻總夢見他在身旁,低低哼唱著那已開始變得熟悉的異國小調。
她夢著他,睡著夢著他,即便醒來也夢著他。
她閉著眼,不敢睜開,不敢醒來,總讓自己假裝他還在。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這麼說。
在遇見你之前,我並不知道我可以這樣過日子……我不知道……原來我也能和人這樣好好的過日子……
她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就在耳畔,感覺他的吐息,就在嘴角。
我喜歡晨起時看見你在我懷中……
他啞聲低語著,訴說著。
我喜歡和你一起腳踏實地的站在田里……
他撫著她的臉,磨著她的唇。
我喜歡你夜來會幫我洗腳……
他悄悄啃咬著她的耳,嘶聲低喃。
我喜歡你會偎著我直到天明……
第11章(2)
她屏著氣息,感覺淚濕眼眶。
我想娶妻、想生子,想找個懂我、知我的姑娘,和我一起攜手白頭……
他說,這麼說,充滿渴望,幾近懇求。
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她清楚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那每一個字,都讓她心疼若燒,卻也同時撫慰著她。
在天色將明未明的那一小段時光,她總縱容自己作著夢,夢著他與她度過日夜晨昏,度過歲歲年年。
夢著他晨起望著她的面容,夢著他與她牽手踩在田中,夢著她夜夜為他洗腳,夢著他和她相擁直到天明……
她擁抱著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讓自己含淚作夢。
夢著那……此生不可能實現的夢……
深秋的夜,冷如水,凍如霜。
岳州城外,蘆葦因風低垂著,蟲鳥都寒凍的噤了聲。
忽地,寒風中,有一黑影晃悠悠的爬上了悄無人蹤的山坡。
冽冽的風,吹得天上的雲走得飛快,讓明月忽隱忽現,也讓在深黑夜裡的人影,如鬼魅般閃動。
這時辰,已是三更半夜,哪有常人會在這兒走動?可那如幽鬼般的人影,確實是個人,還是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著厚重防風的衣物,扛著一把沾滿了泥的鏟,一個勁的往山上走。雖月不明、星不亮,又行在山路上,他卻如履平地,大氣也不喘一口,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山坳處才停下。
山坳處有石造牌樓一座,牌樓高聳而大,如一道寺廟山門,可這牌樓內不見一寺一廟,卻全是一座座陰森森的墳頭。
就在這時,一陣陰風襲來,吹得林葉沙沙作響,落葉蕭蕭在墳頭上飛舞打轉。
這情景,莫名教人看了心口發涼。
可那男人卻不驚不慌,只一一走過眼前那數個墳頭,很快就找到了他所要找的那一個。
它很新,墳上的草,極短,像才剛冒出了頭。
眼下已要入了冬,這草怕再活也沒多少時候。
他快步上前,確認了墓碑上墓主的身份後,就跨上了墳頭,半點也不客氣的一抖肩,將肩上的鏟子給放了下來,手腳並用的鏟了下去,一鏟一鏟的將那新堆的墳給挖了開來。
這座新墳,土都還是松的,還來不及變得紮實。
他動作極為熟練,但這不是輕鬆的工作,他很快就鏟得滿頭大汗,可他沒停,用同樣的節奏,賣力的挖著墳。不一會兒,他就將這隆起的新墳剷平,很快又往下挖出了一個洞,再不久,他的鏟子就碰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那是一隻棺。
當然,墳頭裡會埋的,除了棺,也沒別的啥了。
他將棺上與棺旁的泥土鏟開,拍乾淨,這棺木看來很有那麼一回事,是用楠木所做,他小心的撬開外棺,打開一看,裡頭的棺材更是上等,其上雕著繁複的花鳥紋,精細的程度,教人看了都覺得拿來做棺實在太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