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露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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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8 頁

 

  果然,官家就是不同。

  他一扯嘴角,尋找頭尾蓋棺的釘棺處,然後舉起鏟子,插到了棺蓋與棺身中間的縫隙,硬是將其一一撬開。

  這棺封得極為密實,費了他一番功夫。

  深黑的夜,那撬開棺蓋的聲音,傳得老遠。

  但在這生人迴避、死人安眠之處,倒也沒吵著了誰。

  終於,他撬開了所有封棺的釘,放下了鏟子。

  寂靜的夜,依舊沉寂,沒有任何生人跳出來指責他,也沒有任何死人爬起來對他咆哮叫罵。

  他深吸口氣,伸出雙手,將那厚重的棺蓋掀推開來。

  雲,被風吹散了。

  月光灑落,照在他粗獷的臉龐上,也照在那精雕細琢的棺槨之中。

  棺槨內,躺著一個人,一位衣著華貴的夫人。

  她膚自如脂,唇紅如櫻,身穿織功精細的真絲衣裳,腳踏繡著珍珠碧玉的五彩繡鞋,交迭在身前的纖纖十指,更是戴滿了金銀玉戒,就連手臂上,也掛了一隻又一隻巧匠精心打造的金銀手環。

  瞧見這夫人,他愣了一下,心頭一沉,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倦累的坐在他自個兒挖出的土坑邊,抬手搓著疲憊的臉。

  雲,又來,又走;再來,再走。

  男人抿著唇、擰著眉,耙著自己被風吹亂的發,挫敗與惱怒爬上了他的臉,他往後倒在土堆上,抬首看著天上的雲與月,只覺得悶。

  他吸了口氣,再吸口氣,胸中卻還是悶。

  腦中無數念頭閃過,本已理出的頭緒,到了這兒卻又是條死巷。

  該死!

  他查過每一條線索,問過每一個和這些案子有關的人,他去那些深宅大院裡排糞、賣油、送菜,甚至半夜翻牆進去,只為找出事情不是她做的證據,或者別的任何可能。

  可是,所有的線索到頭來都回到了她身上,每一個他找出的證據,都只證明了一件事—-

  她殺了那些女人。

  再這樣下去,她非得要等著被抓去殺頭了。

  他知道,她曉得這事終會發生,她早有了心理準備,就是要等著這事發生。

  一定有哪裡不對,他一定漏掉了什麼!

  她不是那種連環殺人兇手,她沒有那種掠食者的眼神,她或許壓抑,或許改過名、換過姓,但那都是有原因的。

  她不瘋狂。

  他知道。

  他在陰森冰冷的墓地裡躺了一夜,竭盡思慮的想著,思考回憶著每一個查問過的細節。

  天際在遠方泛起魚肚白。

  飛鳥,從空中掠過。

  他看到月落下,看見雲轉白,看見風吹得樹搖,看見一滴露水凝聚在墳頭的苴葉上。

  它不知何時出現,不知花了多久,才在翠綠的草葉尖端凝成一滴,懸掛著。

  風,輕輕的吹。

  它勉力的撐著,就像她。

  白露。

  他看著它,看見萬物盡皆濃縮在那滴晶瑩剔透的露水中。

  在那個小小的世界,一切都是顛倒相反的。

  他屏住了氣,心跳飛快。

  是相反的,就像她一樣。

  他一直以為她沒有做,他一直以她沒有做為前提在查案,他被影響了,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她說她做了。

  她確實做了,什麼都是她做的。

  如果真是她做的……如果真是她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忽然間,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再清楚明白不過。

  他猛然坐起身來,前方棺蓋依然半開,他能在熹微的晨光中,隱約看見棺裡那具屍體。他瞇起眼,將棺蓋推得更開,然後俯身湊近那躺在棺木中的夫人,深深吸了口氣。

  為了確定,他還摸了下她的臉。

  她的膚滑如脂,有點硬,他將指湊到鼻端嗅了一下,再把那摸過屍身的手指,含進了嘴,細細的嘗了嘗它的味——

  第12章(1)

  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

  白露伸出了手,接住了那瑩白的雪花。

  那一抹白,入了手有些冰涼,但不一會兒便化了。

  她仰天看著那片片飄落的飛雪,將披風上的兜帽戴了起來,三嬸讓船穩穩的靠岸,她提著竹籃與包袱上了岸,往那棟佇立在林間的屋子走去。

  天一冷,她呼出的氣,都化成了氤氳的白霧。

  即便在夜裡,屋前廊上,仍亮著一盞燈籠。

  她走到屋前,上了階,輕敲了敲門。

  「進來。」

  聽見少爺的回應,她推門走進去,掀開兜帽,放下了東西,再解開披風,掛到了牆上。

  桌上油燈在她開門時,輕輕晃了一下,復又歸於平靜。

  少爺蹲在小廳地上,正拿鐵鉗子,翻著小爐,燒著開水。

  那姑娘醒著,沒如之前那般,在後頭的房昏睡,她沉默的跪坐在桌邊,姿勢雖端正,一張俏臉,卻冷若冰霜。

  幾日前,少爺終於問出了她的名,她說她叫阿澪,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她沒多瞅那阿澪一眼,只將籃子裡的吃食拿出來。

  幾碗米飯,一些小菜,鹵過的冷牛肉。

  因為天冷,她熬了一鍋雞湯,她將包袱解開,露出其中的陶鍋時,她注意到那阿澪的黑眸,亮了一亮。

  她將陶鍋端到了後頭廚房的爐子上,和少爺借了小爐的火,點著了大爐。

  「下雪了嗎?」她忙著生火時,少爺走過來問。

  「嗯。」白露應著,邊將旁邊那一捆捆稻稈,小心的放到了火爐裡,道:「剛落下而已,還不大。幸好咱們已將藥田都收割了,就剩一些後續的炮製。」

  「那不錯。」他隨手抓著廚房櫃子裡切好的藥材,零落的丟進燒開的壺水裡。

  「是啊。」她看著那火焰吞吃著稻稈由小而大,再將較粗的乾柴枝加了上去,一邊在旁堆放著更粗的乾柴。「我已將這一季的帳算好,都擱在老爺的書房裡,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之後可以詢問喜兒,她雖然嘴快,可還算聰明,只要岑叔多費點心照應,應該就能接手賬房的工作。」

  「你覺得好就成。」他不在意的說著,提著那壺燒滾的開水,放回廳裡的小爐上,回到了桌邊盤腿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起飯來。

  火變旺了,穩定的燒著,她再燒了一壺水,等水開了才站起身,提著那壺水來到了桌旁,替他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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