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心上傳來的,兒子安撫似的輕拍竟然令陽父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心酸。
好像,自從離開了童年期之後,他們父子之間便沒有如同此時這麼親近地擁抱過了。原來,他與陽陵泉之間的距離比他想像中的更遙遠。
雙掌再厚再實,抓得再牢再緊,孩子仍會長大,長出他們獨一無二的翅膀。即便他不妥協,更不認同兒子的決定,但,那又如何呢?
放了、算了、罷了,他爭了一輩子,恐怕永遠也爭不到兒子此時眼中那片海闊天空。
「我不管了!總之,我不出席今天的董事會!」陽父拉開陽陵泉,忿忿地拋下一句,扭頭就準備離去。
陽陵泉為父親拉開厚重的安全門,站在門旁朝著父親深深一鞠躬。
「爸,謝謝你。」他知道這已經是父親最大的讓步。父親不贊成、不支持,最多只能像這樣,不多說,不阻止。
前行的陽父似乎沒聽見陽陵泉所說的,逕自向前快步離去。
但陽陵泉卻發現父親的腳步在他道謝時,那個微乎其微的停頓。
唇邊牽起微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快,腳步也比平日輕鬆,他的眼前豁然開朗,晴空萬里。
他會盡快與陽鑫取得協議,完成所有該辦理的程序,盡速將股權移交出去。
他終於脫離了這個從小到大困得他喘不過氣的牢籠,找到自己真正想停留的寬廣天空。
在一切結束之後,他要告訴池款冬,他要和她一起回花蓮,再也不與她分開。
他找到一條回她身邊的道路,而他想要的天下,只在花蓮東急,只在她澄澈透亮的眼裡。
他們的終點是相守,不是分離。
★★★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陽陵泉卻一直遲遲沒有等到池款冬。
他以為自己今天已經忙得夠晚,早已打算讓司機先將池款冬接至他的住處等他,但池款冬的手機卻一直沒有人接,這難得的反常令他心神不寧。
就算火車再怎麼誤點也不可能連電話都不接,沿途的隧道再多,也總不可能每一段路途都沒有收訊。
他早已經做好準備要與款款分享他拋下股權,即將和她回花蓮的好消息。池款冬會很開心,她的眼神會比平時更燦亮,雙頰也會比平常更嫣紅。
他早就迫不及待欣賞款款臉上的表情,但他卻一直沒有等到她。
從來沒有如此坐立不安,胸口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感,竟然煩躁得令他需要打開電視,藉由電視快速轉動的畫面來鎮定自己的心神。
他很浮躁,浮躁到他拿著床頭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開關時,甚至碰倒了池款冬送他的那個黏土作品,瞬間碎片四散!
酣睡的小男孩破了,不要緊,款款還能再做一個新的給他,而且,有款款在他身邊,他不需要任何東西的加持便能夜夜好眠。
蹲下身體撿拾飛濺的碎片,提醒自己等等得用吸塵器清理,否則老是不愛穿拖鞋的款款會傷到腳。
才正這麼想著,耳朵便聽見那個新聞女主播的清脆女聲,字正腔圓地播報起下午蘇花公路坍方的新聞。
幸好,他的款款習慣搭火車。
鬆了口氣地將黏土碎片用報紙包起來丟進垃圾桶,抬眸的那一瞬間,畫面上定格的傷亡名單倏地跳進他視線裡。
他看見了新聞上的傷亡名單!蘇花公路坍方的傷亡名單!
池款冬。
她悄悄躺在重傷名單中的姓名,觸目驚心地令他不敢置信。
款款?怎麼會是款款?怎麼可能是款款?!陽陵泉發狂似地在幾台新聞台間來回不停切換。
池款冬。
池款冬。
那字幕清晰到他連想以為自己眼花錯認的機會都沒有,他甚至看見款款被救難人員從毀壞變形的車內拉出,抬上擔架的畫面!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款款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選擇開車上台北?她不是說她要搭火車嗎?
魚……對了!她去買魚!款款去買魚!她特地開車繞過去崇德漁港,因為這樣最方便,她不用在火車上來來回回、上站下站,而蘇花公路縱然危險,卻是離開花蓮的唯一公路。
她好傻!他的款款好傻!他的款款怎麼會這麼傻?!
這時間沒有飛往花蓮的班機,蘇花公路既然坍方也無法通行,他只能開車到火車站,搭最近一班列車去花蓮。
於是陽陵泉拿起車鑰匙,迅速地奪門而出。款款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他已經鋪好一條回她身邊的道路,她絕對不能在此時撒手……
沒有人可以將她帶走!他不放手!他對她說過,他不放手!永遠也不!
第10章(2)
陽陵泉風塵僕僕地趕到花蓮,邊敲藥鋪鐵門邊道歉,急忙詢問池款冬父母她人在哪一間醫院時,時間已經是深夜兩點。
他驚魂未定地趕到醫院,見到了池款冬的哥哥池曲澤。
池曲澤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池款冬租來的座車上裝有衛星定位系統,所以她被救難人員搜救到的時間並沒有太遲。
但是池款冬的腦部因為猛烈的撞擊有輕微水腫,所以手上掛著降腦壓的點滴;鎖骨裂傷,做了簡單的固定;左肩上被樹枝穿刺的傷口則已經做了清創。總之,池款冬目前失去意識,尚在昏迷,躺在急診觀察室的病床上觀察後續病情,並不知道她何時會醒。
「我出去抽煙。」池曲澤拍了拍陽陵泉肩頭,將池款冬病床旁的座位讓給他。
「好,謝謝你。」陽陵泉向池曲澤微微點頭致意,目送他離開之後便在椅子上坐下。
躺在病床上的池款冬模樣令他感到慘不忍睹。他總是甜美可人的款款,此時看來竟是如此狼狽……
她的額頭纏了繃帶,臉上有著因安全氣囊爆開造成的瘀青,頸肩多處都有被玻璃劃傷的痕跡。她好蒼白,平時總是紅艷嬌嫩的雙頰此時面無血色……
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冷了冰了,不會動了……
陽陵泉想伸手輕觸她臉頰的動作猛然頓住,池款冬曾經說過的話跳上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