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那個賤女人生的雜種。」「弟弟」誠實答道。好怪喔,別人的名字最多不過四個字,為什麼他們兄弟的名字卻超過九字以上呢?
他指尖彈擊「弟弟」的額頭,「白癡!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他皺著眉,忘卻這小傢伙的名字,好像是「白嬰兒」還是「白什麼河」的……
望著那張眼巴巴等他回答的小臉,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將腦中殘存的兩個大概姓名重新排列組合,隨口胡謅。
「白、雲、合?」小傢伙在他說的模糊字眼中取大略音韻,重複一次,然後喜孜孜握著他的手問道:「是不是天上飄的那種白白雲朵?」
「對啦!對啦!」他哪裡知道呀?
「我會寫『雲』字喔。」小傢伙討賞似的以指為筆在他掌心比畫出自己的名字,隨即眨巴著稚氣眼眸道:「我不知道是哪個合耶,哥?」
「最簡單的那個啦,」他沒好氣地回答。沒料到這小傢伙還識字呢,也難怪,他可是白家名正言順的少爺,自然會有夫子教導。
「喔。」那就是合作的合羅。小傢伙終於明瞭自己的真實姓名了。「哥,那你呢?你叫白什麼?」
「我說過我不姓白!」他拉下尚存童稚的臉孔,一把揪住小傢伙,粗暴地將他拽出茅屋,「藥我也幫你擦好了,以後別再來煩我,滾!」
「砰」的一聲,他甩上門,不理會可憐稚嫩的軟軟嗓音在門外又哭又喚。
不知該誇獎或怒斥白雲合的堅韌耐心,自從那日被趕離茅屋,他非但不死心,反倒更加勤勞的「打擾」他。他在劈柴時,白雲合在一旁幫忙撿拾木塊;他在洗衣時,白雲合在一旁幫忙晾曬衣物;當劉氏責罰他時,渾身顫抖的白雲合會站在一旁,成為劉氏遷怒的第二人選。
白雲合太弱,弱在他的天真及善良;弱在他的吞忍及卻步。這樣的性格在早已扭曲變質的白家是無法生存下去的,他總是提醒著白雲合該有的反抗,卻僅換來他一笑帶過。
但他與白雲合不同,別人給他一分,他便回敬十分!而在此之前,他必須變強,強到足以保護自己!
或許自那時開始,他接受了有個麻煩弟弟的事實,只不過親情之於他仍然薄弱得像張紙,稍稍一施力便會破碎得拼不回原狀。
那天,瀰漫在悶熱氣息中是一股難以察覺的肅殺陰謀,他一如往常地趁著空閒時間,以樹枝為劍,在井邊揮動磨練著。
總有一日,這腐敗污濁的白府關不住他翱翔的羽翼,只要他有足夠的能力……他倏地停下比畫,他若走了,白雲合怎麼辦?
留下他或帶他一併走?依他的濫好人個性,留下他誓必會成為劉氏欺陵的對象;帶走他,體弱骨虛的他絕對會成為絆腳石……
思及此,他才發覺今日怎麼不見白雲合身影?平日的白雲合最喜歡纏在他身邊呀!
呿!他幹啥沒事想到那傢伙,他不是巴不得那傢伙別纏他最好嗎?
腦中雖然如此嘟囔,步伐卻不由自主繞過主屋,朝南側的小廂房而去。
躡手躡腳踏入庭園之中,他便嗅到濃烈的煙熏味。怪了,現在的時辰烤肉太不尋常了吧?
烤肉!?
他邁開大步,朝火光正炙的小廂房飛奔而去。數名奴僕圍在周圍觀看,竟沒有任何人動手救火!
「白雲!」他大嚷,得不到任何回應。
「哎唷,怎麼無端端生了場大火?可惜了這南廂房,我原先還打算拿它來當柴房呢。」劉茜冷眼艷笑的嘲諷。
「他在裡面,是不?」他惡狠狠瞪視著她,眼中恐怖駭人的綠芒嚇得她小退三步。
可不一會兒,劉茜又壯起膽子道:「我哪知道小賤種在不在裡頭,就算在,也不過就燒死個吃閒飯的傢伙——」
她話未斷,他已不顧火舌正旺,撞開染火的木門衝了進去。
劉茜才舉起手,她身畔另一個中年男子就拍拍她的肩,「這不正好,原想燒個小的,現在連大的一併入火坑,不正合咱們的意?」
「燒得死他們嗎?」
「行,我早先讓人在周圍加了薪柴。瞧,這火夠旺吧?」他露出猙獰的笑。
※ ※ ※
他在床鋪下方找到奄奄一息的白雲合,裸露在火場的左上臂讓熾焰燒得面目全非,他背起白雲合,在濃密黑煙中迷失方向。
「該死!」他低咒。「不會真正傷害咱們?那你告訴我,現在這叫什麼?怕你冷著了,放把火幫你取暖!?」他斥責著昏迷的白雲合,卻吸進更多嗆鼻濃煙,刺痛著他的眼及鼻。
最後,他靠著後方牆壁坍塌的小狗洞,鑽出火場,也鑽逃離了白府,順著山勢而行。背上的白雲合渾身發著高燙,他原以為是因為火場內熏燒過久的後遺症,但直到深夜,白雲合的熱度無減反增,臉龐紅艷得嚇人。
他來回山泉數趟,為白雲合擦拭遍體冷汗仍無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雲合臂上嚴重的燙傷已經開始潰爛,再過不久,恐怕這條臂膀就要報廢掉——不,也許連命也搶不回來。
束手無策之際,他自泉邊胡亂拔些野藥草,部分搗碎成什後敷在傷處,其餘的便塞入白雲合嘴裡。
「我已經盡了力,能不能見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頓,癱下疲累整日的身軀,雙臂環膝,低喃道:「這樣的結果對你或許才是種解脫。你的性子太溫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錯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罷,至少,我不用再為你這笨傢伙奔波煩惱。」他別開眼,不再去瞧那張佈滿痛楚的汗濕小臉。
綠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闃靜的石洞中只聞野地的蟲嗚哀哀及白雲合淺細的痛吟聲,交織在他混沌又悵然若失的耳際。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個弟弟罷了……反正他注定孤單一人,沒什麼好怕的!他不會在意的……
濃濃睡意席捲飄離的意識,這是他唯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