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羲挑了下眉,原來這就是她的打算,難怪這樣有恃無恐。
「你與裴管家簽訂的契約未滿,就敢如此大膽離去?」
她拉起裙擺,穿過一處泥濘濕地。「離去前我會把剩下的契約折合現銀賠給你。」
「我若不要銀兩,你當如何?」她未免太有自信。
她蹙眉。「為何不要銀兩?」她自認賠他銀兩合情合理,互不虧欠。
他微笑。「你就這麼自信我會放你走?」
陌青禾瞠大眼,無法理解。「難道少爺喜歡賭坊的人三不五時上門討債?」
其實她想的沒錯,多數人都討厭這種麻煩事,下人自請離去,還附上銀兩,主人家額手稱慶都來不及,怎會刁難?
「我自有辦法讓這事不再發生。」
她面露懷疑。「願聞其詳。」
「讓你兄長不再涉賭的方法很多,你與他同胞手足,行事多有保留,我便不須顧忌這些。」他說得淺淡,眼神卻透出一抹冷絕。
陌青禾突然感到頸後發涼,怎麼這話聽起來像是要殺人滅口?
「若此人是少爺弟兄,你也做得到不顧忌嗎?」她嘲諷道。裴賢曾說過二少爺是不受寵的庶子,底下的三少爺才是家中最受疼愛的嫡子。
裴羲轉頭瞅她一眼。「方纔說了,我與你兄長沒有關係,所以才能無所顧忌。我家中有祖母、高堂作主,哪有晚輩插手的分?」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卻透著一絲冷漠。陌青禾也知道自己強人所難,遂道:「那是自然,我方才說話欠考慮了。」
剛剛是氣他說旁人的事如此雲淡風輕,才故意這樣反問,現下倒覺得自己器量狹小,他一個庶子,又是不受寵的,在家中地位艱難,她幹麼去挑人家的刺?
雖說他有些盛氣凌人,可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使喚人慣了,難免有驕氣,也不是針對她,她實在毋須如此介懷。
再者自己的態度也不是很好,想想無禮話語說了不少,他也沒計較。如此反省一番後,陌青禾誠心道:「今天發生太多事情,我心情受到影響,說話沖了些,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不安愧疚的模樣讓裴羲挑眉,不明白她怎麼突然這樣,回想前後話語,猜測她是憶起他在裴府的尷尬地位,才道歉的吧?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陌青禾走過樹叢,正想著該說些什麼話,一抬眼,山楂樹上滿滿的紅果奪去她的心神,甚至不知自己停下腳步。
已經多久沒來這兒了……
以前這兒是自己最愛來的地方,身邊還跟著一抹瘦削的身影,手不離書,搖頭晃腦地念著,她總笑他是書獃子,他愛喊她野丫頭。
她爬上樹,摘了果子丟他,把他打得滿頭包,他生氣地走了,她追上去小心地賠不是,取了葉子給他做書籤,熬山楂湯給他解暑。冬天時,他們站在這兒吹冷風,卻不覺得冷,手握著手,全身打顫,心卻是暖的……
青禾,你可要等我,我中舉了就來接你,娶你進門。
我才不稀罕呢。
我可稀罕了,你答應我、答應我……
她故意不說,氣得他又是三天不理她。
母親過世的時候,他抱著她叫她別哭,自己卻也哭得滿臉是淚。他與嗜賭的哥哥打成一團,鼻子眼睛都腫了,她給他上藥,罵他笨。
他的母親拜託她不要耽誤他讀書,不要來找他,幾乎給她跪下,她點頭……她只能點頭。
進京考試前一天,他來找她,她在樹下給了他承諾——我會等你,一定等你。他感動地抱緊她,傻傻地笑著,他們摘了尚未成熟的紅果,一人吃了一口,那酸味難以下嚥,兩人的臉都皺成一團,卻開心地互相取笑。
第二天,他走了。
春去秋來,她始終守著這份承諾,而他卻娶了別人——
第4章(1)
酸澀的記憶在她沒有防備之際席捲而來,打得她無招架之力,往事一幕幕翻捲而過,她幾乎撐不住身子,淚水毫無預兆地落下。
「怎麼了?陌姑娘……陌姑娘……」
身體搖晃著,淚水使得眼前的一切朦朧不清,她彷彿往下墜,只能抓住所能抓取的任何東西。不能倒下,她不能倒下……
「陌青禾!」
嚴厲的叫聲將她震回現實,她茫然地望著眼前的面孔,呆愣數息才自幻境中回來。
雙頰一片濕涼,驚得她低下頭,掏出帕子擦拭,一面轉身疾行,裴羲幾個跨步追上她。
「怎麼回事?」他問道。「那樹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事,沙子進了眼睛……」
他沉吟道:「是想到家人還是想到薄情郎?」
陌青禾猛地停下腳步,眼眸燒起怒火。「請你別問了。」
看樣子是薄情郎。「既然難以忘情,何不去找他?」
怎麼會有這麼不識相的人?她深吸口氣,說道:「恕我無禮,可這不干你的事。」
裴羲望向山楂樹,紅紅的果子在風中輕晃,艷麗奪目。
「我要娶你,自當把一切問清楚。」
他將目光移回她的臉蛋,只見她瞠眼張嘴,一副驚嚇的表情,他嘴角微揚。「有這麼驚恐嗎?」
她打個冷顫,回過神。「我說了不做妾——」
「我要娶你為妻,不是納妾。」他打斷她的話。
她不知道哪件事更讓她驚愕了,是他尚未成親,抑或他要娶她為妻。
「為什麼?」她無法相信地搖首。「除了兄長的問題外,我也沒有嫁妝。」
撇開門第觀念不談,嫁妝與聘禮也是合婚考慮的重點,議婚時,男方要在婚帖上詳列聘禮數目,女方則要列出隨嫁的資產田產,因此常導致貧女難嫁、貧子入贅的現象。
「我曉得,我不在意。」他簡單道。
「我不懂,為什麼?」她至今還無法相信。「難道……公子有隱疾?」
這下換裴羲愕然,隨即輕笑道:「姑娘多慮了,在下可以保證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眼神與話語帶著一股親暱,使她困窘地紅了臉。剛剛實在不該說那話,她力持鎮定,問道:「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娶我?依公子的條件,應當可以娶到更適合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