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年紀尚輕,難免說話不得體——」江青峰為女兒辯白道。
「論年紀,紅豆要比風姑娘來得稚齡,江夫人,是不?」白雲合突然問向慘白俏臉的江夫人,弄得江夫人更加不知所措。
他看出什麼了?江夫人扭緊握袖的拳,避開白雲合瞭然的冰瞳。
「江爺,希望你答應白某之事能全數做到。叨擾諸位了,在下與妻子不便久留——」
「等、等等……」顫抖的嗓音打斷白雲合的話,江夫人抬起眸與白雲合對上,囁嚅道:「請白公子暫住一晚,讓夫君及小女賠罪……好嗎?」她眸間無聲請求著,她還有困惑想透過他來解答。
「我不想留下來……」紅豆悶悶的聲音自他胸前傳來,她不喜歡這裡!
「白公子……」江夫人再開口,憂邑地拜託。
白雲合低聲在紅豆耳畔安撫數句,半晌紅豆才點點頭。
一場食之無味的鴻門宴,紅豆草草以身體不適,提早退場。
席間江青峰及江鳳雖誠意滿滿,卻對已造成的傷口無所助益。江夫人整晚若有所思的處於失神狀況,直至宴散人歇,她在庭園湖亭上攔住白雲合的腳步。
「你何時知道的?」躊躇許久,江夫人率先打破僵局,開門見山。
「今晚。我沒料到你竟是她親娘。」若非江夫人失常的舉止,他也不會察覺任何異狀。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她叫紅豆?」江夫人怯怯地問,反覆咀嚼她的名字。
「嗯。」
「謝謝你收養她。」她真心感謝道,「我知道自己罪該萬死,狠心拋棄稚幼的她,但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懷她那年,她也不過是名甫滿十四的妙齡姑娘,懵懵懂懂的不識人間險惡,卻讓府裡護師給辱了清白。因為這個不該存在的孩子,她承受父母的責難、眾人難堪諷笑的惡毒言詞及目光,殘花敗柳的她最終僅能委曲求全,成為江青峰側室,並在父母堅持下將已會喚她「娘娘」的娃娃惡意遺棄街邊。
她的哀愁卻未打動冰人似的白雲合,他依著石獅,眼神落在夜裡黑墨似的湖面,嗓音聽不出情緒。
「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可以無情欺騙她,讓她傻傻的等、傻傻的盼、傻傻的凍死在街頭?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拋棄一條生命,任她自生自滅?」白雲合嗤笑一聲,眼神越發冰冷,「好個不得已的苦衷。」冠冕堂皇!
若當年無人拾回紅豆,她早化為雪中冤魂,連自己為何而死也不清不楚。
江夫人無言以對,默默垂頸,半晌才道:「讓我補償她……」
「從你離棄她那一天起,你就喪失這個資格。」他半絲機會也不施予她。
「求你,讓我補償她!她會原諒我的……」江夫人雙膝一跪,嚶嚶低泣。「她在盼著我回去尋她,白公子,你聽不出來嗎?她還要我這個親娘呀!」
「沒錯。她還要你,但你不要她,在那場風雪裡,你沒有回頭。」他曾派人停佇於汴京月餘,原是希冀娃兒的親娘良心發現再度回到棄置現場,但她沒有回來,存心放娃兒凍死在風雪之中。
她已經喪失為人母的權利。
「有她沒她,對你又有何差異?有她,你能認嗎?你如何告訴她,你是抱持何種心態牽著她的手,叮嚀囑咐她獨留在雪地中,僅施予薄裘,讓她顫抖地強撐著搖搖欲墜的冰冷身軀,就為了等一個存心不要她的親娘?!你能放下現今安逸富裕的幸福生活,向江青峰告知當年的你是如何對待自己的親骨肉?江青峰能接受這個突來的女兒?江夫人,你是聰明人,你知道維持現狀對你對她才是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白雲合輕蔑薄怒的眼神自她臉上移至天際一輪明月。
月圓人團圓,不見得就是美滿結局。
「我明白……」她抖著嗓道。她永永遠遠都無法認她狠心不要的女兒……
江夫人悲泣的轉身欲走,卻讓白雲合出聲喝住。
「江夫人,你記得當年拋棄她時,她的生辰八字嗎?」
「記不清了……只約略記得應是四歲。」
「是嗎?慢走,不送了。」他沒回過身,聽聞步伐聲遠去。
斷了她的奢念、滅了她的想望,因為她不配獲得紅豆的點滴親情。
風拂起他白色衣袍,翻飛似浪,亦如伴隨暴風吹襲而來的狂雪,冷了他的臉、凍了他眼底的感歎。
原先僅是為救白無常而來,意外牽扯出這段往事,他是始料未及。
回到客房,紅豆呆呆望著桌前燭光閃動,躍動的光芒映印小巧的心形臉蛋,連他何時立於身後也毫無所覺。
「怎麼不多添件衣?」他取來外褂,覆在她肩頭。
「二小——雲合。」紅豆嘟起嘴,稱謂隨即改口。
白雲合挑起眉,「改口啦?」他還以為今生無緣聽見這兩字從她嘴裡說出呢。
當然,情敵出現,不能再只叫二小叔!別人都已經甜蜜直嚷「雲大哥」了呢!憂患意識讓她決心拋棄閨淑矜持——不管有沒有——獨佔他的注意力!
「我日日念、夜夜念、吃飯也念、睡覺也念、醒著念、睡著也念,老早就順口了。」她跳上他的身子,雙腿勾環他腰際,像以往述是小女孩之時摟抱乾爹的姿勢,顧不得有多難看。
「紅豆,好姑娘不能這般粗魯。」況且這樣在一個男人身上會激起多大的火花,想必她是不明瞭。
「我不是好姑娘,我是好娘子。」她胡亂在他臉上印著胭脂,宣告她的「領土」。
「是,我的好娘子。」他回應她突來的熱情,包吮她的小嘴。
她在他溫熱唇瓣間咕噥,像自言自語。「現在你還不可以喜歡別人,你現在是我一個人的。」
她不奢求,在她短短的命運輪軸之間,請讓她自私的獨佔這份溫柔,只屬於她的白雲合。
「一輩子都是。」他輕喃回應,「只要你願意。」
紅豆窩在白雲合肩胛,「我好任性,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