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去招惹人家。」方少行生氣她這樣污蔑,急於為心上人辯駁:「月映堂堂正正,驕傲行走於世,哪裡難堪?」
許二小姐卻臉露鄙夷。「月映」二字一出,她原本的焦急慌亂,都淡化下來,變成一種自恃身家的從容自傲,那種輕蔑感從骨子裡散發出來。
方少行直覺不對勁。
許二小姐淡淡一甩袖。「三千閣內,十二金釵的月映嗎?」
他愣住了,不明白怎麼待嫁閨閣的二小姐也曉得青樓名妓的姓名。
望著他一臉微怔,許二小姐嬌嬌滴滴的笑起來,她勝券在握。「先生心裡覺得奇怪,怎麼奴家曉得那個月映。」
「還請二小姐指教。」他心下提防。
微掩唇,她笑得很驕傲。「說起來,那也算是女承母業吧……那位己無清白的名妓,曾是許家的一分子。她的母親是家父從青樓之中納入的妾室,聽說是小有盛名的琴師呢。」
方少行聽著她說話,心裡模模糊糊的捕捉到什麼關鍵。這樣以妾室嫁入富商家中的琴師身份……他有印象的,曾在哪裡聽過?
見他皺眉,許二小姐心中大喜。
正妻所生,身家清白的閨閣之女,怎麼比拚不過妾室所出、投身青樓的低賤女子?方少行會選擇的當然是自己!
她興致勃勃的繼續說:「那位琴師嫁給家父為妾,卻還不安分,與昔日相好猶有往來,還懷了孕呢!家父大人大量,允許她生下來,產出的嬰孩正是後來那名妓月映。她母親生下此女之後,越發的不安分,竟然讓自己女兒去給相好送信息呢,誰曉得這孩子是不是給人污過清白了?後來,她母親在冬雪夜裡等她傳回信息,卻在候她翻牆回來的時候,自己跌到井裡去了。這一下子驚動府內上下,那遲歸的女孩兒曉得出事了,居然不給母親送葬,捲走家中金銀就此出逃。」
許二小姐微頓,偷瞥方少行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更覺有把握。
「許府內出此家醜,無奈至極,只得封鎖消息。那出逃的女孩兒也無顏再承許姓,就起用她母親的姓氏,自此高掛艷旗,在那三千閣裡,妄言名妓呢。」她說到了底,沉默聽著的方少行卻沒有回話。
許二小姐認定他的面無表情是因為己經怒火中燒,必然對月映痛惡欲絕、死了那被迷惑的傾慕心。
她婉靜微笑,「先生不知那賤女如此無恥,其母等同於這逆女所弒,對其傾心,也是不知者無罪。先生莫要自責,奴家對先生之心,從未曾有改。」
方少行沒有看她,目光掠過她的存在,往門口望去。
「二小姐還不喚人來開門嗎?」
「先生終於明白奴家一片心意了?」她喜不自勝地問道。
方少行握掌成拳,輕抵於門。「請二小姐喚人來開門。」
許二小姐見他臉色沉冷,曉得不能太過逼迫,於是自袖裡拿出一枚小鈴,輕搖幾下。
隨著鈴聲搖響,門外傳來開鎖聲音,門扇被拉開,一名小婢低著頭,不敢看向方少行。
方少行頭也不回,淡淡一句「告辭」就此離去,下午的課程他託言身體不適,未曾再回許府。
薄雪淡淡紛飛,緩緩流動的河水冰涼,浮著薄薄雪片,卻還沒有凍結成冰面。河面上畫舫仍舊出遊,一座一座或大或小的舟子相距甚遠,在河面上飄飄蕩蕩,漫遊輕搖。
沿岸柳樹垂枝上結著薄雪,一點枯色綠景上滿滿的霜白。
天還大亮,才過午後而己,冬日陽光溫厚而格外受人歡迎,明亮的光照下那華美畫舫閃耀奢麗珠光垂紗,吸引岸上行人視線。
眾人都在揣測,這華麗畫舫是哪位貴人所有,上頭坐的又是什麼樣的美人才子,風流雅事。
垂紗細細密密,將滿舫春光都遮掩得隱隱約約。
其中,似乎有人影晃動,那妖嬈姿態嬌美無雙,似是佳人行走。
清脆笑聲、香風裘裘,其中更有曼聲吟詩唱詞的聲音,其音珠玉般溫潤而剔透,如此美聲,真羨煞岸邊被佳人吸引的遊客,恨不得此時此刻身在舫中,一睹美人風流之色。
一把琵琶輕放在懸起珠簾的檀木柱旁,修剪圓潤、一點嫣色的指尖從琵琶弦上收回去,穿過畫舫的冬日微風帶動她衣袖,撩起幾下朦朧之音。
月映挽起衣袖,折傾那一袖雲流水紋,多少幽渺。
啪、啪、啪。
輕輕擊起掌來,倚著艷繪美人枕的小王爺滿臉含笑,隨手摘下小指上的紅玉髓尾戒遞到她手上去。「琵琶也彈得這樣好,還有什麼樂器難得倒我們映姑娘。」
「王爺取笑了。」月映一身澄金衣袂,黑色貂裘搭在肩上,胸前微露出一截雪白,那麼一點春色,一點輕誘,惹眼至極。
「映,我要聽『鶴沖天』!」從小王爺懷裡起身揀過一顆橘子,一身白衣,長髮烏黑如夜,冬舒戀性急的剝開橘廢,連白絲也沒有撕乾淨,就往小王爺嘴裡送橘瓣,堵住他張口欲言的動作。「清唱一曲嘛,唱那個『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月映笑看她胡鬧作為,使著小王爺寵愛,就張牙舞爪的站到他頭上去的任性,那被堵得滿嘴橘瓣的小王爺也不懊惱她的作為,反而拿過一旁伺候人遞上的熱巾子,仔仔細細的幫冬舒戀把指尖擦得乾乾淨淨。
第5章(2)
這兩個人,真是自始至終都這麼甜甜蜜蜜。
她喝口茶几上新衝起來的熱桔茶,調整一下呼吸,接著清唱。
冬舒戀愉快的倚在小王爺懷裡聽她清唱,並不時輕哼應和。
歌聲在冬日薄雪的河面上,飄得甚遠,引來岸邊行人駐足傾聽,還深怕畫舫行得遠了,一邊快步跟著,戀戀不捨。
在出身皇室、深受皇帝寵愛的小王爺面前,指明唱這首公然蔑視權貴名利的詞牌曲,無論是極為受寵的冬舒戀,或者從容淡定清唱起來的月映,都泰然自若著。
放任冬舒戀搶走他手邊懷爐,自顧自的揣到月映懷裡去,在長安城裡以放蕩風流著稱、於軍隊中有著「殺生王爺」的血腥稱號,這樣的小王爺卻沒有分毫動怒,連挑個眉梢都沒有,他只是稍微施力,把動來動去,不肯安分的冬舒戀緊鎖在胸前,枕著她小小的肩頭,微合眼,聽著月映的歌聲,以及冬舒戀輕輕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