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陷入一片闃靜,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他想,她說得確實夠明白了,這些年她從沒像今天說得這般清楚,一般人聽了這種話應該會徹底惱羞成怒,他何苦作踐自己,死巴著這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裡添上厭惡,看著她絞盡腦汁搜索著那些傷人也傷己的言語,心情竟慢慢地寧定下來……沒辦法,他太懂她了。
寧昱凱苦笑。他從不自詡為情聖,也從不認為自己愛得無私、無怨無悔。他做的那些,全是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視面對自己。他充滿私心,就算是被拒絕也好,因為在那當下,至少她心裡想的,僅僅是他。
「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
「別動。」
簡單兩個字,沉著有力,冉擷羽渾身顫了下,抬眸卻見他一臉不容置疑,她嚥了嚥口水,最終放鬆自己,當真不動。
然後下一秒,她便被他緊擁入懷。
她瞠眸,寧昱凱站著,彎身環抱坐著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用力地緊環住她,一手霸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另一手則按壓著她的後腦勺,等她想起要掙扎的時候,他已輕易地將她制住,沈實的聲嗓自她頂上傳來。「不要勉強自己講這種話。」
冉擷羽愣了,還不及回過神,便聽見他又補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離開的。」說著,他一笑。「只是現在,我還不想。」
「你……」
他抱緊她。「擷羽,我永遠比你倔強。」
她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冉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樣繾綣的目光望著自己。為什麼他要這麼懂她?為什麼他要待她這麼好?為什麼……分明早就決定了對他殘忍,她還是忍不住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控制不了自己?
她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決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勢下逐漸崩坍,再差一點,就要徹底傾頹,再不復形貌。
於是她閉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也是這樣用力地環抱住她,向狼狽不堪的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時的溫度,她的身體仍舊清晰記著,所以在這一刻,她才會無法推開。
冉擷羽再度落淚,淚水被他的上衣給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痕跡。
如同她此時斑駁不堪的心。
★★★
過了這天,冉擷羽終於覺悟了。
「Kevin,幫我一個忙。」她打給自己在V牌做業務的朋友。事已至此,她只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幹麼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囉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只是為什麼?」
冉擷羽歎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回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聽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只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於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麼?」
她沒回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裡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只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腹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裡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麼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里周圍的人聽聞這醜事,表面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只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麼關卡是過不去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只得提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