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應,行醫是我們的工作,不是義務,柳家不是開救濟院來救濟窮人的。」這是他和大哥柳懸壺向來的原則,不管是誰都無法動搖。
「不能……看在必應的分上嗎?」她很少開口求他什麼,以往,儘管與哥哥們的想法和做法不同,她都只是默默盡自己的能力彌補那些遺憾。
這是第一次,她求他。
「若是今日開了先例,難保日後不會有一樣的情況發生,萬一那些沒錢的全找上門要求看病,我又該如何?」柳濟世冷酷地指出事實。他這小妹向來心軟耳根子也軟,只要有人求她任何事,她立馬就會答應,從來不會說個不字,但,他不同。
「二哥,求你了,就算看一眼也好,拜託……」她跟著跪求,蒼白的臉上佈滿淚水。信順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幫他,就算要她跪上個三天三夜她都無怨,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下起濛濛細雨。
柳濟世冷漠地看著眼前跪著的兩人,半晌,向來鐵石心腸的他竟緩緩挪動視線,真的看了信順奶奶一眼,出乎意料地執起信順奶奶無力垂側的手,默默按腕把脈。
淚瞳一抬,燃起一絲希望。
「我想我無能為力——」
一句話,又將兩顆懸著的心打入谷底。
「小子,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柳濟世對著信順說道,不帶一絲感情,旋身踅回屋內,並道:「春兒,扶小姐回房。」
「二哥——」
「二爺——」
柳必應和信順同時哭喊,仍喚不回柳濟世眷顧的一眼。
心,跌入絕望,如同天上的雨,不斷往下墜落。
「奶奶,沒關係,我們回家吧!」信順抽泣道,似乎死了心吃力地站起,背著老奶奶,腳步沉重地離開。
「信順……」柳必應擔憂輕喊,掙開春兒的攙扶,也跟著他走入雨中。
「小姐,你要去哪裡?」春兒緊張的喊,趕忙跟上。
「必應,你回去吧,你還受著傷呢……」信順回頭對她說。
雨,越下越大了。
柳必應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轉身往回跑,春兒嚇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只好跟著跑,可才到門口,又見到柳必應拿著一把傘衝出家門,追上信順,將傘撐開,為信順奶奶擋雨。春兒頓住,有些不知所措,但基於責任,最後還是跟上了她。
「信順,別灰心,還會有辦法的,也許咱們再去找找其他大夫……」她哭道,不願放棄任何希望。
信順背著奶奶在雨中走著,淚水卻在臉上逐漸收乾,取而代之的是面對現實的堅強。「沒用的,能找的都找過了……我想奶奶累了……」
必應撐著傘,默默跟著,雨水打在她身上,濕了衣裳,冷了她的心。
原來,她和哥哥們的疏離,看似淡淡地不著痕跡,其實早已隨著歲月一點一滴侵蝕了她,而今,徹底摧毀她最後僅存的堅強。
夾雜著雨聲,她似乎隱隱聽見一聲鳥叫,抬頭一望,竟見一隻烏鴉在他們頭頂上盤旋。
一股不祥之感爬上心頭。
那是冥界來的使者嗎?準備要來帶走奶奶的嗎?
不!不可以!看著奶奶暗灰色的臉,柳必應全身發抖,忍不住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奶奶——奶奶——」她不敢伸手去探奶奶的鼻息,深怕那令她最害怕的一刻已到來。
天啊,誰能來幫幫他們?救救奶奶……
無助的沿街而走,雨水濕透額上的傷巾,她雙唇泛青,臉上毫無血色,渾身打顫得越來越厲害,步伐也越來越搖晃。
「小姐,咱們回去吧!」春兒憂慮道,也是渾身濕透。她怕柳必應手酸了,想接手拿雨傘的工作。
柳必應猛搖頭,緊緊握著傘柄不放手,喃喃道:「不,我要找人救奶奶……找人救奶奶……」
突然間,她想到了他——
她急忙抓住信順,也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道:「走,咱們去錢來客棧。」說不定仲孫隱有辦法幫他們!
信順被點醒,也許……可以一試。「說不定……」
話未落盡,街道前方,熟悉的修長身影赫然出現在雨幕中,一前一後。
三人不自覺停下腳步,怔怔望著來人。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了嗎?
柳必應用力眨眨濕睫,刺痛的眼似乎看見了希望的光亮, 而無助的心,亦在此刻緊緊攀附唯一的浮木,期待著被救贖上岸。
「是隱公子!」
淚眼相望中,她雙膝一軟。還有——
「秦大哥?!」
★★★
第4章(2)
「求求您——要我做什麼都願意——拜託——求求您了——」
卑微乞求的女聲,忽遠忽近,似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幽幽呼喚著——
闃黯的黑、耀眼的白,雜陳交錯,忽沈忽明。
「我不能失去他——求求您了——一次也好——就一次——」
她看見了,另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跪求著,蒼白容顏似曾相識,像極了自己……
她病了。大病一場,發燒三天三夜,也昏迷了三天三夜。
「原來她口中的秦大哥是你。」
「真沒想到會讓你再遇到她。」
誰?誰在說話?
頭好沈好昏,她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掀不開,她想出聲,喉嚨也乾啞到發不出聲音。
「她是誰?為何你要關照她?」她認得了,這是仲孫隱的聲音。
「你真的不記得她了?」這是……秦大哥?
靜默。
她在哪裡?全身好熱、好痛,好不舒服。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撫摸她的臉,冷冷涼涼的,甚是舒服。
「你究竟為自己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呢?」低沉溫厚的嗓音在耳畔輕拂,恍若自言自語,更似在對她敘說。
迷濛間,她睜開了眼。
房內,燭光淺淺,映照著一抹佇立於床前的身影,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可感受到那投射而來的柔和視線,似在擔憂著她。
「秦大哥?」她掀了掀唇,聲音微弱。
對方皺起眉頭,低聲咕噥。「搞什麼,老是認錯人。」
一身貴氣逼人的紫綢金緞……是仲孫隱。她虛弱地再眨眨眼,俊朗的臉孔清明起來,她定定地望向他,交纏的視線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