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有任務在身,這我當然知道。」身負查假錢的重責大任,他自然不敢輕忽,只是剛出府,凡事新鮮得緊,見什麼都有趣。「我說爺啊,咱們那麼久沒出來,要不要先去那個『錢來客棧』填填肚子……咦,爺,您去哪兒?」慌張的腳步急忙跟上堅定沉穩的步伐。
李衡跟著仲孫隱來到街角湊著人群看熱鬧。在這興安城裡,百姓們平日最大的娛樂就是上茶館聊是非、上大街看狗跳雞飛,哪兒有熱鬧便往哪兒鑽去,喜事愛看,喪事也不放過,若是喜事喪事一起來,那可就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瞧瞧,來了來了!」有人大喊。
李衡興致被挑起,拋下主子箭步上前,踮起腳尖,跟著引頸翹望,只見一頂系滿紅白布條相間的轎子,隨著鼓樂和鞭炮聲出現眼前,圍觀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請問這些人是在做啥?」李衡隨手抓了個擋在前頭的老頭兒問。
「咦?你不知道?是施家在嫁女兒呢!」
「不是啦,是『招贅』才對。」一旁大嬸馬上糾正。
「施家?哪個施家?」
「還會有哪個施家,當然是城南最大戶的施家呀!」老頭兒和大嬸異口同聲,同時轉頭多睇李衡一眼,道:「這位小哥是外地來的吧?」
「呃……『勉強』算是吧。」李衡含糊道。
「那也難怪了,竟然不知道施家。」逮到了個「適合說話」的對象,大嬸自然不介意浪費一點唇舌,無私貢獻所藏,發揮說長道短的本領。「瞧瞧施家那顆掌上明珠,可是個標緻的大姑娘哪,家世又好,只可惜年紀輕輕就……唉,真是可憐哪!」
「怎麼會可憐?太年輕不能成親嗎?」李衡不解。大多姑娘不都是及笄之年就許配給人了嗎?他聽不出到底哪裡可憐了。
「成親當然可以,只可惜姑娘家還沒出閣就死了。」
「死了?!」李衡驚訝眨眼,再用力瞧了一下,剛才打他面前經過的明明是頂花轎沒錯呀。「不是說正在娶親嗎?」
「是冥婚!冥婚你懂不懂?」大嬸再三強調。
施家是興安城裡最有錢的人家,想當施家乘龍快婿的人自然是多如過江之鯽,即使是娶牌位加入贅這等條件,仍是大家爭破頭的搶手事。
「施家姑娘是怎麼死的?」李衡問道。
「突然生了急病,唉,連柳家也救不了她。」
「柳家?哪個柳家?」門外漢又問。
「當然是咱們城裡醫術最高明的柳家大夫。」只可惜再多的錢仍無法救回寶貝女兒一命,只好花錢找人完成女兒想出嫁的心願,婚事喪事一起辦。
李衡細細咀嚼眾人的話,腳步暗暗移向仲孫隱,心有盤算地道:「爺,您聽到了吧?是富家千金的婚事呢,說不定咱們又能有大筆進帳了。」他似乎嗅到一股跟「錢」有關的氣息。
仲孫隱聳聳肩,不置可否。這婚禮兼喪禮的場面固然吸引他注意,但周圍一股特殊又略帶些熟悉的味道,卻更挑起他的興趣。
那味兒非常微薄,尤其在這百味雜陳的大街上,一般人更是難以注意到那份特殊。但,他注意到了。
對仲孫隱而言,那微弱的氣息就像是隨著他呼息似地進入他的身體,再竄入四肢百骸,讓他全身血液都跟著沸騰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慢離開擁擠的人群,循著那股味兒來到大街旁一條不起眼的巷弄前——
一陣強勁狹風掠面而過,有張紙片狀的東西飛至他腳邊。
還未來得及細看,一抹嬌小的白色身影,已緊追著那張玩意兒而來,他直覺伸腳踩住它,卻換來一句尖聲急喊——
「不可以!」
慢了!那張紙已然「橫屍」在他腳底。
白衣姑娘奔至他跟前,情急之下已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分際,蹲下身直接伸手捉住他的腳踝想挪開。
仲孫隱單眉微挑,按兵不動,定定垂首望著眼前這一襲白衣、髮際插系一朵紅花的年輕女子。
「抱歉,你的腳……」輕柔嬌細的嗓音帶著濃濃泣音。
「我的腳怎了?」他明知故問。
他的聲音似乎驚著了她,只見她渾身一顫,猛地抬頭,淚眼迷濛地望著他。
「秦……秦大哥?」她猛然起身。
被淚水佔據的模糊視線中,她看不真切他的長相,只隱約感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受強烈襲來。他說話的聲調,以及流竄於週身的特殊氣息,都像極了某個她認識的朋友……
「誰是秦大哥?」仲孫隱盯著眼前爬滿淚痕的臉龐,皺起眉頭。
老天,踩她一張紙,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你不是秦大哥……」她用力眨眨眼,豆大的淚珠從眼眶滑落,視線瞬間清楚許多,聲音同時也沮喪許多。眼前這男人全身上下「金光閃閃」,像日陽一般,閃亮得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也對,秦大哥不會穿成這樣……」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卻更像是在咕噥抱怨。
聞言,仲孫隱眉毛揚得老高,對她的結論覺得分外刺耳。
怎麼?他的穿著是哪裡礙到她了?有必要露出一副好像是他對不起她的模樣嗎?
「為什麼你不是秦大哥呢?」她瞅著他,毫不掩飾自已的失望,喃喃道:「秦大哥好久都沒來看我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天殺的!他為什麼要在這裡跟她進行這種無聊的對談?!他真是吃飽了撐著,中邪了!
「其實也不是失望,我只是太難過了,想要別人的安慰罷了……」
她幽歎一聲,垂下頭,雙肩無力地垮下,無精打采地走回牆角邊,蹲身面對一堆燒得熱紅的火焰。
看來他是遇上癡兒了!仲孫隱聳聳肩,思忖著,正想移步離開,忽然想起腳底下那張紙,他蹲下身,輕輕將那張中間夾有銀箔的紙片抽出,認真端詳了半晌,才走到她身旁,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麼?」
「給我朋友錢和禮物。」她回道,忙碌的小手不停地將一疊又一疊的紙片丟進火堆裡,聽起來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