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說:「應該的,她嫁我了,只能靠我,要學聰明。」大嬸教的,他有記住了,遇到不會的,就問人。
剛成親的時候,他每天回來話很多,拉著她東說西扯,說今兒個發生什麼事、大大小小什麼都講,像要把十年來沒說的話都補齊,只對她、只讓她知道,出了門,依然是悶葫蘆,誰也不理。
如今,他會開口應人了,雖然還是很被動,人家問了他才答,但也算大有進步了。
第一次開口,是去請鄰近的小雨兒來幫他顧家,怕他去山裡打獵,妻子有事沒人可關照。
一回、兩回、三回下來,他逐漸理解,要和旁人打好關係,別人也會幫他照顧想雲,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話,沒有關係,但是他有妻子、也有孩子了,不替自己想,也一定要替他們母子想。
近來,他開始也會陪著她回娘家了。
以往說什麼也不願踏進陸家大門一步,如今她大著肚子,他倒主動開口說要陪她回去。
他還是會站得遠遠的,不跟陸家任何一個人互動,只在妻子有需求時,靠過來幫她添茶倒水,調整軟枕好讓她靠得舒適,然後又會迅速閃回角落裡去。
她也不急,想著多回來幾趟,久了總會有進展。
這天從陸家回來,帶回陸慶祥給小外孫準備的物品,她就著燭火,給未來的孩子縫製小衣、小鞋,丈夫則坐在地上,查看箱子裡嬰孩物品,一樣樣取出,擱了滿地。
他每隔一陣子,就要倒出那一箱子小玩意兒,一一清點細數,也不知是怕誰偷了去還是擔心漏了什麼沒備足,寶貝似地總要一再摸摸看看。
每回看完,他就會心情特別好,於是她也就沒多理會,由著他去。
「你說,孩子會喜歡這個嗎?」他捧著鯉魚造型的小紙鳶,回頭問她。
「會。」每回又買了什麼,總怕買錯了,被孩子嫌棄,一問再問。
初時,她好笑地回他:「我怎麼會知道?」
「他在你肚裡,你問他,你問嘛!」
後來,她便學聰明了,摸摸肚子回他。「孩子說他好愛。」
聽她這麼說,總能換得他好快樂的笑容。
「那這個呢?他愛嗎?」回頭,又拎起兒時玩過的玲瓏鼓。
「愛。」
「這個?」那是今兒個,陸家帶回來的。
「嗯……似乎還好。」
「真的嗎?」孩子比較愛他送的,沒那麼愛外祖父的!他得意了。
「當然,因為你是孩子的爹啊。」她淺笑,捧著肚子來到他身邊,幫心滿意足的他一一將小鞋小襪小玩具再收回木箱裡。
「我是爹、我是爹……」他開心地重複著,扶她回床上躺妥,隨後傾下身,將臉靠在隆起的肚腹旁,想到就摸兩下,一臉認真地對著她的肚子,不厭其煩教導。「我是爹。」
初時,惶然不是沒有,可看他那麼歡喜,滿懷期望地盼著這個小生命,那麼用心地打點著嬰孩用品,讓她連心頭存著一丁點的遲疑,都覺萬分不該。
他是真的,打心底愛著這個孩子,為「他」學著怎麼當爹、怎麼扛責任,千般設想、萬般改變,都是為了「他」。
這孩子,是他強力堅持,才留了下來。他是孩子的爹,這話,不只是說給他聽,她也已打心底這般認定。
夜半,祝春風好夢方酣,忽然被一陣微弱力道搖醒。
「阿風、阿風……醒醒……」
他睡得迷糊了,揉揉眼,一時還疑惑睡在內側的妻子怎麼滾到地下去了……
好一會兒,這才醒悟過來,大驚失色地奔下床將她抱起。
「阿風……我半夜去茅廁,不小心、不小心跌了……」
「好、好!我知道……」
他知道什麼?
陸想雲疼得冷汗涔涔,忍著痛,正要提醒他去找穩婆,他已經快手快腳將她抱上床,衝出了家門。
他真知道該做什麼嗎?
一句話也沒交代、沒頭沒腦就出去了,她不由得擔心起來,平日迷糊她還能在一旁提點他,這要命時刻,可容不得他再出半點差池……
她疼得神志模糊,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他回來了,一手拖穩婆,一手拉著老大夫進房,然後不用誰吩咐,便自行鑽進灶房裡燒熱水。
老大夫探察了下她的情況,無他用武之地,便讓開身讓接生經驗豐富的旺嬸接手,打著呵欠回家補眠去了。
折騰大半夜,天色濛濛亮起,孩子才總算露了臉。
聽見那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她虛弱地撐起眼皮瞧上一眼,旺嬸擦擦汗,吁上一口氣告訴她。「是女孩兒,小手小腳可有力了呢。」
祝春風捺不住焦慮,早已衝進房來。
「唉呀,你怎麼……去去去!還不能進來。」
祝春風理都不理,質疑的目光瞪視旺嬸。
「孩子在哭……」那使勁嚎哭的模樣,讓他懷疑旺嬸偷偷欺負他的老婆孩子,一瞬也不瞬地在旁監視著一舉一動。
「瞧你心疼的!哪個孩子出世不哭的?」要不哭他才該擔心呢!
見他不時探探頭,兩手在衣上擦了擦,要伸不伸的樣子,旺嬸瞭然地笑了笑,熟練地清理妥當,將孩子裹上襁褓巾,輕輕放入他懷間托抱。「喏,自個兒的女兒自己抱。」
祝春風瞪大眼,驚奇地望著懷中軟軟的小東西,這就是初生的娃兒嗎?比他獵來的小兔子大不了多少……
他有女兒,他當爹了……
他腦袋暈暈的,不太能思考,托抱著嬰孩,腳步飄飄然地飄出房外……
「咦?就這麼走了?也不關心關心拚死為你生孩子的人,男人全一個德行!」
陸想雲淺淺微笑。「不怪他,他盼這孩子盼好久了。」每晚睡前都在問她孩子什麼時候出來。
旺嬸一面為她清理身子,說道:「看他平時愣頭愣腦,真遇事還一點都不含糊,知道要把大夫和穩婆都找來,燒熱水備著,倒是自己,披頭散髮,鞋也沒穿的滿村子跑……」
她耳邊聽著旺嬸喃念,身心放鬆了下來,體力耗盡地緩緩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