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曾看過這樣的卞玨,脆弱,以及慌張地逃避。
直到見了那盒子裡的東西之後,遮蔽在他眼前的東西隨之揭去。
「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可我從來沒有打開看過。」他說。
諾頓沒看過——卞玨像是聽見了奇跡,她抬起頭來,回復有點「卞玨」的模樣,腦海裡立刻想出十種怎麼奪回那盒子的方法,在不被諾頓發現的情況下,搶到、偷到,然後銷毀!
那是不能被看見的東西!不能被他發現,她愛他。她之所以到現在還能維持自尊,站在他面前,就因為他不知道,她才能欺騙自己。
「直到最近——我才有勇氣打開,看我母親留給我什麼。」
可惜,諾頓接下來的話,打碎了她的希望。
「盒子壞了,有修理的痕跡,看起來是我父親的手筆,只是他一向修不好這類小東西。裡頭的東西都跟我有關,我出生第一天上學、第一次騎馬的相片……還有一些看起來不像是我媽會放進去的東西,而那個盒子,也不像是我母親的品味,太高級了,像是訂作的,如果不是摔壞了,出現了裂痕,我想我也不會看見藏在底下的秘密,在那不到半寸的夾層裡有——」
「住口!」卞玨瞪大眼睛,大吼出聲,不願再聽。
她當然知道她藏在夾層裡的東西有什麼,那是她以為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東西。
一張胎兒的超音波圖片,圖片裡的胎兒只有豆子般大,她在相片上親筆寫下了字句——
我很抱歉,我的寶貝。
但是諾頓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等了很久,直到今天,他才找到一個可以把話說清楚的機會。
「那應該是我的小孩的第一張相片,上頭有你的字跡。我忍不住想,你為什麼把這個東西送到我母親手中,要讓她知道你有了我的小孩?這是威脅?而你為什麼生下我的小孩?為什麼捨棄他之後又來尋他?是因為你愛他,可能嗎?還是他是你的醜聞?未婚生子,孩子的父親還是個落魄的前議員之子,你不願讓你的弱點流落在外,被人掌握,丟失臉面——」
「你住口!」卞玨被他這番話給激怒了,用她沒有被握住的那隻手給了他一記巴掌,紅著雙眼,對他勵牙咧嘴地咆嚀。「對,他是我的弱點!我生下他,我愛他,因為是我們的小孩!」
他說得對,像她這種女人,一個沒有心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去愛一個孩子?
如果當年,她沒有那麼高傲的自尊心,順著母親的意和羅南交往,有了小孩——在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她當然會毫不考慮的拿掉孩子。
如果沒有諾頓,不知道被愛的溫暖,她會變成卞家的女王,變成她父母都畏懼的模樣,變成一個一生中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愛的女人,只有算計和掠奪。
就因為是諾頓的孩子,她不顧處境有多艱難也要生下他們的小孩。
「我的孩子,永遠不會讓我丟臉!」卞玨對他吼,這是一個母親保護自己孩子的方式。
強悍,像個無敵鐵金剛。
而這正是諾頓想知道的答案,於是他握住卞玨的雙手,衝著她笑出來,不是嘲諷的笑法。
他的情緒轉折太快,讓卞玨接應不暇,表情僵住。
「因為是我的小孩,你才生下他,而你把盒子交給我母親,因為你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樣。」不是問句,而是聲聲肯定。「這表示,你愛我。」
在諾頓的眼神之下,卞玨感覺自己無所遁形,赤裸的感情在他眼前攤開,這樣的感覺,她不習慣,沒有遮掩防備,沒有彎彎曲曲的心思,太直接了,她無法招架。
但她仍撐著站在他面前,拚死維持最後一點尊嚴,告訴自己不能倒。
「重要嗎?」到了這時候,她還想要逞強,這麼的不坦率。
「我父親那種個性的男人,不可能會自殺,絕對不可能,他是軍人出身,一生都在對抗不法,必定寧死不屈。我也往最壞的方向想過,若他失勢,接著會失去所有贊助人,失去所有庇護,那麼,父親以往得罪過的政敵,那些背地裡的不法,一定不會放過他——我直到看見那個盒子,你的盒子,我才明白你也想到了。」
母親也搞懂她做了什麼、犧牲了什麼,才會留下她的東西,即使生氣的摔壞了,也讓父親親手修好,好好的保存下來,交到他手上。
他們,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並且接受了,留給諾頓唯一的遺言,就是要他好好活下去。
他當然憤世嫉俗,當然想要報復,他當然願意不顧一切成為魔鬼,但那是他們留給他最後的要求,他沒有辦法違背,因為他深愛他的家人,會想著如果他的母親知道他仍被仇恨蒙蔽,會非常傷心。
但卞玨卻不同,他有愛他的父母,卞玨雖然父母俱在,但她只有一個人孤軍奮戰。
他握著的這雙小手,纖細得像是一折就會斷,但她卻用這雙手,保住了他的性命。
「卞玨,你很聰明,知道哪裡才是讓我安全的地方,對那些人來說,一個失去父母的男孩,根本不足畏懼,只是即使我現在可以理解你這麼做的原因,但想起來,我還是無法原諒,沒有辦法原諒你倔強、好強、不肯認輸,什麼都自己扛的個性,沒有辦法原諒你,不能原諒你,早就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卻到現在才回到我身邊;不能原諒你,讓我恨你,又不可抑制的愛著你——」
他們的重逢,不只搗亂了卞玨的心情,諾頓也受了影響。
不見無妨,一見,那些愛啊恨啊,全都攪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所以他變得不像他自己,易怒又衝動,還用最粗暴的方式對待她,想激起對方最差勁的一面,好說服自己,這個人,不值得。
……等一下,她聽錯了吧?
「什麼?」卞玨突然覺得腦子混亂,她已經習慣了聽見別人說一句話,就可以想出十種應對方法,但卻被諾頓那一句話給打亂了。「你剛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