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因何要避?
身體向來動得比思緒快,一時間,她還未想通。
然而,縮退後等了等,再等了等,卻沒等到他捧烤魚進洞裡來。
好生納悶啊……她再次往前挪動腳步,回到原來洞邊的位置,引頸去看——
啊!是……是鳳主……
水簾洞下的溪谷,晨光輕漫中,鳳錦乘著竹籐轎椅前來。
轎椅輕便得很,也無遮陽的布頂,就一張竹籐編製的圈椅,底下橫架起兩根長長竹竿,由四人抬轎。
不過鳳主一向不奴役人,真要奴役,只會化紙成人,找紙僕們麻煩。
所以負責扛轎椅的正是竹塢裡出來的四張紙人兒。
此時鳳錦下了轎椅,瞅著認真吃烤魚的孩子一眼,道:「昨夜結界起了波動,是鬼叔領人進莽林,只是范家小少主不在他們那邊。」略頓。「鬼叔以為紫鳶早該返回,知她未返,以為真出事,他嚇得可不輕。」
燕影靜了會兒才答:「殺手來襲,待趕至,紫鳶已受重傷,我把她和范家小少主帶回水簾洞,畢竟這裡近些,也隱密,可以療過傷、養過一夜再走。」
「我猜也是。」鳳錦笑了笑,頷首。「所以才過來探探。」漂亮鳳目狀若無意般瞥向水簾洞,覷見一道避在薄瀑後的女子身影,他不動聲色,只閒慢問:「紫鳶的傷無礙嗎?」
「已無大礙。」燕影答。
「我猜也是。」
聞言,燕影頰面微灼,唇線抿得略緊。
鳳錦又道:「紫鳶無大礙,肯定是有些小礙,就托付你了,養好後,把『刁氏一族』那套古老圖紋心法也讓她練練,她不似你,要融會貫通至爐火純青之境,應是不能,但能練多少是多少,對她內勁含吐有益。」
「是。」燕影低應,雙眉沉了沉,記起那姑娘昏沉之際,不及設防,被他誘出口的那些話——北冥,「白泉飛瀑」,生翅成鳥,逃得遠遠的,不回頭。
她體內血氣確實古怪,即便有鳥族精血,也早被弄渾、弄髒了……
她究竟想逃離誰?
此時,鳳錦步至孩子面前,後者剛把第三條烤魚認真吃完,又化身小石像。
「至於范家這小子,我先帶回了。」
他伸出劍指按在男童眉心,咒一下,光點從指尖漫出,那小小身軀晃了晃,晃進鳳錦臂彎裡,瞬間睡沉。
鳳錦抱孩子坐上轎椅。
四名紙僕「嘿咻」一聲同時施力,起了轎,打道回竹塢。
溪谷又回復先前寧詳,只水聲瀝瀝潺潺。
燕影收回目光,一包芋葉包裹的烤魚還在手中,他做了個吐納,旋身往水簾洞走去,尚未躍上洞外平台,已瞥見水簾後那靜佇的朦朧姿影。
臉在發熱。
該死地莫名發熱!
他這「病」,都不知中了什麼招?
硬著頭皮躍上,避開水瀑進到洞內,紫鳶望著他,他也只好回望她。
「你醒了?」這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問話。
「嗯。」紫鳶點點頭,清麗面容神韻偏冷,頰邊卻有兩團虛紅。
「鳳主……剛走。」繼續毫無意義。
「我瞧見了。」
「你的傷……覺得如何?」這一問有內涵多了,但問得硬聲硬氣。
「好了許多。」她冷艷的唇露出一絲輕軟,眉微斂。「只是腳下略浮,有些氣虛,養過幾日應該就無事的。」
燕影快語。「你身上共受了三道傷,肩頭、臂膀各一,最嚴重的是背心那一劍,昨晚雖處理過,但畢竟失血過多,氣虛暈眩理所當然。再有,你肩與臂上的傷較淺,復原會快些,不過背心那一劍深及肺腑,需等它層層癒合,再舔個兩次應該就能——」驀地止住,雙目瞠住。
他舔她,原也是無可奈何,但做過便是做過,許多細節不知覺間烙進腦海,要他記得清清楚楚。
紫鳶心跳加快,快到都要扯疼背心上那道傷,她能感覺那口子尚未收合,但並未腫脹發熱,若非有他,她這次當真玩完。
若沒命,她以往不如何在意,然而現下竟覺有些遺憾。
心受吸引,有引起她興味的人事物,不去深進觸碰便斷了緣,會覺可惜。
「嗯……」沒出聲言謝,她垂頸應聲,好像讓他再舔個兩回,也很理所當然。
結果燕影被弄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說自己不是有意舔她,好像不對?,說無意舔她,那也不對,如何都不對……
「鬼叔和『素心山莊』的人皆無事嗎?」紫鳶「好心」地起了話題。
「啊?啊!嗯……嗯。」他假咳了咳,抓回心神。「昨晚我出去探過,『素心山莊』的人雖小有折損,但那批殺手死傷更重,當下儘管未找到鬼叔行蹤,適才也從鳳主口中得知,他們已安全無虞。」
紫鳶表示明白又點點頭,嗓聲極輕。「昨晚,你出去又返回,我都知道……」
只是身體太沉,眼皮好重,沒辦法清醒。「我還知道你哄孩子睡覺。」
「我沒有!」燕影急辯,清峻面龐難得浮出窘色。「我要他睡,他不睡,我不會哄小孩,他後來睡著,跟我無關。」
「你烤的魚我可以分食嗎?」
「啊?」話題突換,他雙目厲瞠,怔住。
紫鳶瞄著他手裡的芋葉包。
「烤魚啊,你不是把魚包在裡邊了?我可以吃嗎?」
烤魚原本就是要給她的,但燕影還在瞪人,覺得她像在玩他,頂著一張淡然的麗容,嗓聲如裂帛,悅耳、清凝,聽著聽著,心版似被什麼劃過,明明覺得疼痛,卻還要聽。
「你不肯跟我分食嗎……」問時,紫鳶眨眨眸笑了,笑未盡,身子陡然一軟。
燕影動作飛快,跨步上前,一臂已撈住她的腰身。
他迅速將她帶回軟墊上,放她坐落。
八成是因血氣喪失太多,紫鳶有些頭重腳輕,但並未暈厥過去。
「你躺下,把眼睛閉上。」燕影眉峰略糾結,還在瞪她。「快躺下。」
昨夜他「哄」孩子的那一幕再次溜進紫鳶心裡。
她淡笑,搖搖頭,揚睫直勾勾看他。
那是她向來看他的方式,不掩飾的探究,想看盡他的底細,對他的好奇從未減滅過,到如今,她這樣的注視仍讓他渾身不自在……不是單純的惱恨,而是血氣燒灼、氣息紊亂,左胸彷彿埋進一頭暴躁公鹿,頂著一對大角直想幹上一架,即便弄得鮮血淋漓,那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