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他的那雙眸,讓他渾身不自在,沒來由想發火。
冷冷一瞥,他旋身、展翅,不及高飛,異變成爪的腳竟被抓住!
「帶我走——」小姑娘驚急喊出,當真撲向他。
燕影嚇得不輕!
心臟急遽跳動,怦怦、怦怦、怦怦——從未被誰這般「無禮」對待,沒人碰過他這副詭異身軀,即便是鳳主和太婆,在他氣血大縱不靜、外貌全然改變時,也不會無顧他的心思,大剌剌碰觸他。
小姑娘撲倒在地,抓到的是他強而有力的踝骨。
他震驚之餘,利爪陡揮,不意間在她臂上劃開深長見骨的血痕,那薄瘦身子亦被甩飛,在草地上滾了幾圈才止。
第1章(2)
「帶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帶我走……」
他聽著伏地不起的她胡亂呢喃,見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趨近幾步。
她側著臉,濕潤青絲散開,垂掩的長睫顫顫然,面色如灰,彷彿適才那一撲,已把僅餘的力勁用光,此時氣衰力竭,連要吸進一口氣都艱難。
他留意到了,她的頸側不知被什麼割過,出血甚是嚴重。
「帶我……帶我走……」
她的囈語透出點兒絕望氣味,像一條無形的詭絲,扯動他幼時記憶……鐵籠、鎖鏈、看戲之人驚駭又好奇的目光、自以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長途的跋涉,雜戲團居無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蠻之地……
或者因為內疚吧,他瞧見她護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卻讓她傷上加傷了。
為了消弭弄傷她的罪惡感,於是他振翅飛起,勁爪攫住她的腰身,帶她高飛。
紫鳶神識昏昏茫茫,卻知自己在飛。
不是夢。
人面鳥沒將她拋下,他能懂她的話。他當真帶她走了。
努力掀著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風卻吹得她無法張眼。
她像在那強壯的爪下暈厥過去,意識再次泅回時,人不知何時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綠草,而是鋪著一層蒲草軟墊。
聽覺先動,有水聲入耳,淅瀝瀝、嘩啦啦,輕快如歌,她勉強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簾,她在一處偌大的水簾洞中。
虛弱地眨動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時進入眼界,讓她看直了眼——
玄鳥面向水簾洞、背對著她佇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燦爛,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飛濺亂舞,顆顆鑲在黑羽上,那羽彷彿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輕微呼吸,緩緩揚起,再徐徐貼伏,強壯龐然的軀體這樣沈靜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聲,又怕驚擾到什麼,眼前的鳥身卻開始變化。
蓬鬆鳥羽一根根縮短,變得伏貼,越變越細,最後不知藏到哪兒去。
玄鳥的雙翅也跟著縮短,黑羽褪去後,顯露出一雙肌腱分明的勁臂,然後是頸部、背部的改變,最後輪到那雙銳利腳爪,直到那具變形的身軀,各筋骨關節處爆出如炒豆般「嗶嗶啵啵」的響聲,紫鳶才悚然一悸,意會到那是一個男人。
光溜溜、赤裸裸,渾身不著一物的男人!
龐大美麗的鳥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著寬闊的肩頭、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勁的腰身,以及強而有力的大腿。這具身軀啊,輪廓如此凌厲,無半分柔和線條,連沈肩墜肘下輕輕虛握的指,每個微屈的指節都盡透陽剛……凌厲、強硬,卻極為美麗。
一顆心狂跳,失血過多又讓她暈得厲害,但她不肯閉眼,不能閉眼,她必須看清楚這一切,她內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終於……終於……有誰能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著,將他看得真真切切……
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異變、恣意遨遊天際之後,自覺體內躁動一洩,終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復人形,他抓來一條平時便放置在洞內的寬褲套上,兩下輕易繫好褲帶,連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來到小姑娘身邊。
「你……」他愣了愣,以為小姑娘家兀自昏迷,沒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圓又大,定定望著他,半點不害臊。
又是那股沒來由想發火的不自在感!
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臉皮微熱,瞇目瞪人,但見她頸側的傷仍不住滲血,血濡濕她的髮絲,染紅她大片肩頭,害得他一把火欲發不能發。
紫鳶試著撐坐起來,但雙手無力,右手前臂尚有兩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雙脫羽成手的強健臂膀接個正著。
她眸底執拗,近近地將他看分明,那是一張極年輕的臉,約莫十八、九歲,介在成熟男子與青澀少年之間的面龐,此時淡布在他頰面與顎下的黑影並非鬍渣,而是回復人形後,還沒全然斂淨的細羽。
「你的眼……」她細細吐氣。
燕影有些懊惱地撇開臉,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層瞬膜會讓眼瞳異變得特別圓大,眼白部分幾乎完全消失,整張臉看起來十分詭異。
「好黑、好亮……」枕著硬邦邦卻溫熱微濕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帶癡迷。
然後,紫鳶發現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雙黑黝黝、閃動輝芒的眼,瞠圓瞪人時,狠勁十足。
他的掌摸上她的頸部,停在那兒不動,掌溫不住滲入她膚底。
她心音驟急、氣息窒礙,覺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勁中……此時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結,易如反掌啊……
但……這是在做什麼?!
那張發怒的嚴肅面龐突然俯下,埋在她頸側。
窩在他懷裡,紫鳶恍恍惚惚望著上方的巖壁,努力扯緊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會兒,她才恍悟過來,他粗糙的指正壓在她頸側血脈邊的穴位點,有效制止出血,而傷口上此刻的溫潮,一波波濡染,那輕輕的滑動,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幫她療傷……
紫鳶合上雙眸,心顫抖抖,單薄身子亦不住顫慄,像整個人從極凍之地被丟進再溫暖不過的水域,極寒與極暖間轉移,不僅身體,連神魂都禁不住悸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