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這樣吧?空蕩蕩的心間,才會如此迷茫?看著盡碎的瓷偶,麻木的心怎麼也擠不出多餘的情緒。
也許,她真是無情人,連他的死,都沒能讓她掉一滴淚。
慕容略,你愛錯了人,誰教你,不是那抹虹,不是我要的那一個。
她早早熄了燈就寢,壓下心頭那喘不過氣的窒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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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莊第七日。
入了夜,她行經房外,見一室闃暗,順手推門入內,添上足夠的燈油,燃亮一室後,怔然立於桌前。
她在做什麼?這個人已經不會再回來,點燈何用?
如今他所待之處,比這還要陰暗千萬倍,他都能無懼而往,應該也不會再怕黑、怕一人獨處的夜了吧?
可這長年以來的習慣改不了,她還是夜夜替他的寢房點著燈火,也交代婢僕,無論人回不回來,都點著。七七未過,尚未踏上黃泉路,也許一個興起,回來看看也說不準,總不好教他摸不著路。
隔日,她備上成堆燈燭、童男童女,心底默念他的名,一一給他燒了過去,盼他在黃泉地下,有童男童女伺候著,在前頭持燈引路,不慌不愁。
她燒了很多、很多,家主不知他怕黑,必然不會為他備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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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莊半月。
她打點好家主代的事宜,交出自身職權,已無掛礙。
長老們在廳前議事,應是今日便能決策出下任家主由誰應承,她隨時都可以離去。
一切都已收拾妥當,預計這兩日便能動身。
該往何處,目前還沒個准,也許回平城——她的故鄉,也或許先走走看看,去那些曾經走過、一直惦在心頭、有空要再回去瞧瞧的一景一物。
沒去關切下一任家主是誰,隔日清晨,她更隻身一人靜靜離開慕容莊。
她去了宜興。
也沒多想,只是之前為了籌備建廠事宜去過一回,掛心著,總要瞧瞧如今那些個茶園、制壺廠經營得如何,往後自己是看顧不到了。
茶農換過一批人,已與最初不同,可這兒的管事眼尖,一眼便認出她來,問著:「慕容主子這回沒來?」
她神色僵了僵,驅走心頭那莫名而生的堵塞,平緩回應。「他離開了。」
「咦?那你——」想到姑娘與慕容主子形影不離,本能便道:「你也要走嗎?」
「嗯。往後我是看顧不著了,您得多費心,新任的慕容家主對這兒不見得有感情。」至少不像她、不像……他,來得意義深遠。
她四處巡了巡,靠坐在樹蔭下,想起那一年,由於這兒的圭質適合茶作,他便前來勘看,在這兒耗上一月有餘,所有籌備事宜親力親為。
問他為何?他笑而不語。
那些日子,她連採茶都學會了,那念頭頗傻氣,只是想讓他嘗嘗她親手所採的茶葉。
一連幾日,曬傷了細嫩肌膚,樹蔭下的他為她抹上涼膚膏,取笑道:「瞧你這扮相,村姑似的。」
那最新研發出的樹葉品種,他試了試,久久不語,一啟口便道:「雁回。」
「家主何事?」
他笑道:「不是喚你。方才管事要我為新茶命名,這茶清冽宜人,入喉餘韻無盡,如你。我看就以你為名吧!」
回到慕容莊後月餘,由宜興這兒送來了一罐初制的茶,那是她親手所採。他收到時,神情頗為歡悅,說——
「雁回為我採的茶,可要好好珍藏。」
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那罐茶葉。數日前的夜裡,前去那無人的寢房掌燈,她順手要關妥被風吹開的窗,發現窗前花台間,撒了一地的茶葉,茶罐已空空如也——一如昔日情分。
如今,她站在以往他佇立的樹蔭之下,遙望那以她為名的茶園,想著那人說,只要他還在的一天,就會好好護住它,無論它能否為慕容莊賺進大把銀票,因為這茶存在的意義,不在於錢財。
如今他不在了,她也將離去,往後無論是茶園或茶我,怕是都留不住了。
*****
第四十九日,她來到邵家村。
邵家村水質清流,適合醉酒、造酒。
前年九月,她初學制酒,便是在這兒,當時與他約好,下回前來,要一同開封對飲。
那酒窖內,每一罈酒都有來歷與故事,短則數年,多則數十年歷史的也有。有的是孩子出生,父親為嬌兒制下的狀元紅,也有手足、母女、知己、主從、師徒、敬神祭祖……各種不同關係、不同名目而釀製,珍藏的心意。
她進了酒窖,取出那罈酒,許是連日奔波,連酒罈子也抱不牢,出窖時差點摔了一整罈酒,所幸一旁婢僕搶求得宜。
她暈了幾個時辰,醒來時日已西下。
「莫姑娘,慕容主子他——」
「他不會再來。」
「這樣啊……」村長驀地無語。
看出對方為難萬般,明顯有未盡之語,便道:「村長有話不妨直說。」
「方纔為姑娘請了大夫診脈,你……有喜了。」
有……喜?!
思緒短暫斷了片刻,才領悟那話中意喻。
這,是喜嗎?
是夜,她開了那罈酒、斟上滿杯、一杯飲盡,一杯酒酹於天地間。
「敬你,慕容。」
今日,是他七七。
過了今夜,魂魄引渡奈何橋,喝上三杯孟婆湯,這世間一切便與他再無干礙了。
他應該很高興吧?終於可以徹底忘記她,他等這一天,等好久了。
村長說,慕容主子曾來函交代,要他取了酒,如何處置都好,總之勿留。那信在途中延宕了數日才送達,說她要再晚個幾天,這罈酒就沒了。
他們共同留下的每一道痕跡,都一點、一點在消失,總有一天,會連記憶也不留,可……
為何偏偏在他鐵了心要抹去一切時,卻又留給她一個抹不去的證明?
掌心撫向肚腹,仰眸望向無盡暗夜。「你要我留嗎?慕容。與我共有的一切,你都一一毀去,既是如此,我也不能留『他』,你允否?」
手中緊握兩枚銅錢,朝天際扔擲而去,落入地面,敲擊著,滾了數圈,停在鞋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