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耶,從河裡竄出來!比鎮東的豪華大酒樓,高出半層樓有!……您是不是以為我在胡謅呀?」
「不是,我聽了嗯?很怕,蛟耶,世上真的有?」她很盡責,揚了一下聲音,給了胡叔想要的「反應」。
「真的真的真的」船夫胡叔連說三次,頭點得可猛烈了,「不過,中交也不算什麼,那條火紅色的龍,巨大威武——」
接下來,再多的描述,也不及紅棗對「那條龍」的認識。
船夫胡叔開始敘述那一段,有河蛟、有龍神,還有迫嫁河神的苦命女子,交織而成的故事……
自己經歷之事,由旁人口中聽來,頗為新奇,那是透過第三人的眼所看見的情況,與實情多少有些出入。
例如,胡叔對於龍神吃完河蛟 7沒放過苦命小女子,反倒行徑同樣惡劣,強迫小女子投海,胡叔可是罵了好半晌,滔滔不絕呢。
「大家求龍神放過她,她完全不理,強硬堅持……都不知道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大家事後哭了好幾日,心裡頭,多難受呀……」
紅棗不打斷胡叔的說書情緒,靜靜聆聽,偶爾點頭,偶爾應聲。
知道鎮民們為她難過,她窩心,也自責。
她平平安安活下來,卻無法捎來信息,讓他們寬心……
胡叔的神情,分明仍在責備他自己……
「那位姑娘……不會樂見你們為她傷心、難過。」紅棗希望鎮民們皆能走出陰霆,可也僅能淡淡勸道。
「我們知道她不會責怪我們……她是個好姑娘,正是知道才更不捨,要是她還活著……多好……」胡叔大概也自覺感傷的情緒,會破壞客人的遊興,悲哀的神色一斂,不敢在臉上多做停留。
抓起頸上的巾子抹了把臉,將汗呀淚的全吮進巾布裡,巾子一離臉,又是張熱絡的笑臉。
「老爺夫人您們瞧,那是沇川鎮的鐘樓,每日固定敲三響,一響是天亮,二響是正午,三響是歇工回家吃晚膳……」輕舟靠近的城景,胡叔立即介紹起來。
「胡……船夫大哥,請在前頭岸邊稍做暫停,好嗎?」紅棗在下一處河灣前,出了聲。
「夫人,您要做什麼?」
「我想買兩塊菜餅,它的滋昧教人好懷念……」
「您真內行」蔣婆婆的菜餅可算是沇川的特產呢。」胡叔操著輕舟,俐落輕鬆地將小船靠岸,還沒泊妥,便先朗聲道:「蔣婆婆,我船上客人要買聖餅,兩塊」
「馬上來」
紅棗更為熟識的面容——蔣婆婆包妥兩塊熱呼呼的餅,步下河畔石階,那速度令她險些驚呼,提醒老人家當心。
「慢點慢點,不急嘛。」胡叔也看不慣蔣婆婆一把老骨頭了,還用跑的?!
「燙,小心草。」蔣婆婆遞來菜餅,收下她給的餅錢。
「謝謝。」帽紗下,紅棗熱淚盈眶,看蔣婆婆老當益壯,只是發更白、背更駝,仍是心有感歎。
蔣婆婆一怔,這聲音……
「走哆,夫人老爺,坐穩」胡叔木槳一撐,船再度離畔,順水而下。
蔣婆婆腳步瞞姍,追了幾步,不肯停下,目光牢牢地定在紅棗背影,瞇著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蒲牢瞧向逐漸遠小的蔣婆婆,她臉上的表情、眼中的淚光,還有似乎要出聲,喊叫紅棗姓名的遲疑,教他驚驚。
她似乎……認出了紅棗。
蒲牢不由得收掌,將掌心間的她攏得更緊,像怕誰來搶走。
「來,嘗嘗看,很好吃的。」紅棗草了餅,要餵他。
直到完全看不見蔣婆婆身影,蒲牢才收回視線,落在那塊餅上,唇一抿,不甘不願,咬了一小口。
菜的清香,餅皮的香氣,充滿嘴鼻。
「不怎麼樣。」哼,又大大咬上一口。
他死也不誇它好吃」
不要她為了這種餅,而動起念頭,想留在這裡」
紅棗以為是餅的味道有變,草回來,也嘗了一口,仍是記憶中吮指回味的好滋味呀……
或許,不合蒲牢品味吧。
畢竟,海與陸,吃食之物、料理之法,確實差異頗大。
她不強迫他接受絨喜愛,自己默默吃餅,品昧久違的餅香,吃得眉開眼笑,一臉滿足。
船夫胡叔瞧見了,真替小夫人不值。
那大老爺的牌性,未免太糟了吧?」
從一上船,就擺起一副臉孔,活似誰欠了他十萬八千兩。
小夫人好幾回與他交談,他愛理不理就算理了,也是「哼、嗯,悴」之類的簡短單音,小夫人腫氣好,處處忍讓、處處縱容,但胡叔這旁觀者,快看不下去了!
在外頭,連假裝恩愛都不願了,回到家,哪可能善待小夫人?!
他開始同情起小夫人了……
「蓮開得好美,你快瞧。」小夫人對牛彈琴一般,指看一畦引河水種植的蓮田,笑音滿溢,可惜,大老爺屬生,只眸了……不,是嗯了一聲。
「回去煮些蓮子湯給你喝,蓮子好,清心益腎,健腫止瀉,降心火。」
回去煮蓮子湯?
這一句稍稍讓蒲牢開心了些,抿閉的唇線柔軟下來。
不為一碗蓮子湯,而為她的「回去」。
意思是,她會跟他「回去」,對吧。
「船夫大哥,麻煩你,前頭靠岸吧,我們下去走一段路,散心。」紅棗說道,河岸兩旁約數十尺便搭個木棧小道,方便船隻停岸可上下般,木棧小道邊,也正有人等著搭船。
「好的。」
胡叔照辦,舟槳一擺,拋了粗繩,勾向前端的木樁,穩住船身,下船,要扶小夫人一把。
臭臉大老爺一把撥開他的手,位置一換,橫檔在中間,胡叔連她的衣角也沾不到。
他輕輕鬆鬆抱她下船,由搖昊的小舟跨到森棧上,毫不見狡猾顛簸。
動作很是俐落,但那張冷臉,讓胡叔真的忍不住了。
「這位老爺,別怪我老胡多嘴,您對夫人的態度實在有待改進,兩夫妻出來玩,開開心心,快快樂樂,不是挺好的嗎?板張臉孔,對夫人不愛理睬,當心夫人一氣之下,收拾包袱回娘家去。」胡叔並非咒人,而是說出最壞情況。